九十 此情難消逝
倉皇逃竄到了浣兒所說的小溪邊,毅康往溪水裏一望,怔愣間便是一陣苦笑。
看樣子自己這模樣確實有夠落魄,大哥與嫂子嫌棄自己也是理所應當的。歎了口氣,毅康忙著解開發髻和衣服,跳進了水裏。雖然說現在是三伏天,猛地紮進這清冷的池子裏,也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突然想到浣兒嫂嫂曾經提醒過,讓他用內力先護著自己的身子一陣,以免之前那些好不容易複原的內傷又複發,毅康索性盤腿坐在溪水裏閉上眼睛,直到感覺到身體內有暖意流動,才緩緩張開眼睛來,仔細地搓洗著自己的身體。邊洗思緒便不自覺地四處亂飄。
其實隻有毅康自己心裏知道,當初他留下,不全然是為了浣兒與白熾,當然還有黑弦的那一句回答。
讓毅康怎麽都沒想到的是,他做夢都想要來一次的飛來峰竟然就近在眼前,自己此時此刻正在飛來峰下的某一處地方做著這種清洗身體的工作。想來,真是讓毅康既興奮又愁苦。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隻不過讓毅康自己都沒想到的是,現下他是找到了“那人”,卻隻不過是個似真似幻的影子。他似乎也已經終於找到了一切誤會開始的地方,可是早就已經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存在了。
毅康就這麽站在山腳下,一有時間就會往飛來峰主峰的地方望。聽大哥說,自三年前無雙會那一役之後,飛來峰便不再是飛來峰。無雙會已經沒有了,現下是這個山頭的主人的,是三年後突然撅起的離錯宮。
白熾從毅康總是不遺餘力地打聽無雙會的動向那天開始,就知道了毅康有心事,而且這個解決他心事的人或者物還應該和無雙會有些關係。可是大概是因為這些前塵往事太沉重,毅康不願意說,白熾更不樂意問。
明明一抬腳就可以飛到離錯宮裏了,毅康偏偏卻什麽都沒做,隻是和黑弦爭鬥了三個月。別說大哥總會說他是傻瓜,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沒有比這個再蠢的了。
因為隻要一搞清楚離錯宮和無雙會之間的關係,見到白術,知道白夭夭的生死,他就一定會徹底無牽無掛,對黑弦也下得了殺心了。到時候一切困難都迎刃而解,偏偏他連第一步都沒膽子邁出去。也隻有白熾和浣兒這樣的好人,命捏在了別人手裏,卻不催逼這個人去為他們的性命抗爭下狠心。
毅康不禁哀歎,自己現在這樣到底算個什麽。他就這麽赤身靜靜站在溪水之中,感受著這溪水流動,風隨雲走,白雲蒼狗。就連三個月前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樣子,都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毅康痛苦地閉上了眼,正待他抬手打算敲碎這平靜的水麵時,溪水無端端又冷了幾分。毅康一愣,剛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是就在自己疑惑的這幾秒間,本來還在流動的水麵卻在結冰,如果自己再不出這溪水之中,便也要被這詭異的薄冰給凍住了。
毅康倒吸了一口氣,猛地飛身出了水麵,披上了一件衣服。轉頭看時,溪水已經完全沒有聲音了,死寂一片。不僅如此,就連溪水裏的石頭都成了白色。而這一抹代表著死亡的白,竟然還向岸邊蔓延。毅康一邊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一邊忙著向後退。估摸著是向著河岸延伸了好幾處,白色停住了,毅康也停住了。好幾秒的愣神間,這碎冰竟然還是巋然不動。
毅康一皺眉,本來是想一走了之的,可是這麽大麵積的不尋常的冷氣擴散,又不像是天氣反常所致。鬼使神差間,毅康的手掌上已經凝起了一團橘色的溫暖內力,向那已經打了霜的草地探去。片刻鍾的功夫,白氣果然又漸漸往小溪裏頭退散了。
流水又重新恢複了活力,巨石也再一次披上了灰色的外衣。毅康站在岸邊看著這一切,卻總還是覺得不心安。突然,一聲細小的嚶嚀聲鑽進了他的耳朵裏,隻是一聲之後,再也沒有蹤跡了。可是毅康卻聽得真真切切,甚至於確定這聲音絕對不是他自己的幻覺或者來自鬼魅。
他急步沿著小溪往上遊而去,大概是走了十幾步的光景,果然見到一個人正趴伏在溪中間的石頭上,整個人正被一股子寒氣包裹,就連麵上也結了一層霜。毅康隻能夠依稀從她婀娜的身形之中辨出來她是個女人,卻並沒辦法看清楚她的模樣。
“喂喂,你怎麽了?”
見到女子氣若如絲,像死了一般,一動不動。毅康突然明白,剛才的那一係列變故正是由於麵前的這個女子。她的內力屬於極陰,一旦外泄,碰到流水這類屬陰的自然物體,更是雪上加霜。毅康見這女子似乎是沒了人氣,很是著急,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數,提氣就到了女子身邊,將之包裹在懷裏,又轉身上了岸。
飛來峰山裏的夜晚很涼,特別是到了後半夜。即便毅康本身內力多麽渾厚,懷裏抱著一個這麽冰冷的人,誰都會受不了。
“不行,得找個地方生火。不然我和她都會死。”
毅康渾身不停打著冷戰,咬了咬牙,將懷裏的柔軟抱得更緊了些。他記得之前黑弦在教導他求生能力和輕功的時候,這附近似乎是有個山洞的。隻是不知道,到了這種快要是山中野獸發情的時候,那個山洞有沒有變成他們孕育後代的地方。
毅康憑著單薄的記憶,黑燈瞎火地終於摸到了那個熟悉的山洞裏。放下女子的時候,雙手都已經凍僵了,從指尖到下半個手臂,都沒有一點感覺,滿眼望去,盡是青紫。
毅康就這麽蹲在少女旁邊,一覺著雙手已經開始有了反應,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生火取暖。忙活了好一陣,毅康真正坐下來的時候,全身竟然已經又出了一層薄汗。他嗅了嗅自己剛換的衣衫,不禁苦笑。
“怕是等會回去,浣兒嫂嫂又要說我了。”
不過想歸想,毅康卻並不會因為這些瑣事而後悔救一個女人,更何況,她還有可能是離錯宮的人。
想這飛來峰這麽難尋到,即便是尋到,外人也是不得其門而入。能夠在這裏頭的人,不是屬於飛來峰的,就是些毅康聽都沒聽說過的世外高人吧。像他這種,根本就是誤打誤撞。也不知道該說是命好,還是苦命。
因為離火近,罩在女子臉上和身上的那一層薄霜也漸漸開始融化起來,可畢竟不是一般的薄冰,退卻的速度十分緩慢。毅康坐在一邊,看著這躺在地上的白衣女子,衣服汙了不說,還一直在瑟瑟發抖,就有些於心不忍。
用些用來救嫂子肚子中孩子的內力來救另一條人命,嫂嫂也不會怪罪自己的吧。
毅康這般想著,便上前將女子扶了起來。隻不過現下她因為全身都是冰,簡直是無端端多了不少重量,毅康要讓她老老實實地盤腿坐在他麵前,不會左搖右晃,也廢了不少力氣。逮到自己真正坐在她身後開始為女子灌輸內力的時候,毅康也沒多少力氣站起來走動了。
閉目養神間,本來還在互相衝撞的內力漸漸趨於緩和,開始互相調息起來。讓毅康怎麽都沒想到的是,這女子體內的內力雖然怪異狠厲,陰冷中透著些寒氣,卻與自己的內力互補。本來是好心救人一命,竟然連帶著讓他自己能夠慢慢修複內力。
這也算是某一種層次上的好人有好報了吧。
大概運功運了一個時辰,這一邊毅康還在感歎機緣巧合,無巧不成書,那一邊因為走火入魔而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女卻在這個時候幽幽轉醒。她先是虛弱地大體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圍環境,直到自己的五官和意識都完全回複了過來,才意識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正坐在自己身後給她輸送內力。
隻不過這股子內力的屬性並不像是從離錯宮出來的,這讓負傷在身的她一下清醒了過來。還沒等毅康反應過來,她已經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閃躲到了山洞一邊。
毅康怎麽都沒想到這女人一起來竟然就是強製性地斷掉這內力的來源,措手不及之下,他隻覺得胸口一疼,噗地一下就吐出了一口鮮血。
“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飛來峰。”
女子的聲音清冷,沒有帶任何感情,就好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樣。毅康早就因為剛才的那一下受了點內傷,現在是新傷加舊傷,讓他連人都看不清楚了。
“我……”
毅康話還沒說完,便頭一瞥暈了過去。完全沒了動靜。女子一皺眉,站在他對麵站了好久,這才慢慢緩步上前蹲了下來瞧他的模樣。這一看不得了,等到女子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咬牙切齒地叫出了毅康的名字。
“竟然是你……赫那拉毅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