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黑弦
是夜,浣兒因為劫後餘生,再加上是身懷六甲的孕婦,毅康剛將她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便不由分說地和她的丈夫一起將她安頓到了臥房裏頭休息。
讓毅康覺得尤其動容的就是,這個女人似乎並沒有因為之前的那些不愉快而懼怕他,相反卻因為他的出手相救感恩戴德。甚至在安寢之前,還千叮萬囑讓他早點休息,因為毅康身上的傷勢,並不樂觀。
將浣兒好不容易哄睡了,白熾這才躡手躡腳地出來。毅康坐在一邊等著,抬頭見到這個中年人,禁不住有些尷尬。
“我點了浣兒的睡穴,這樣她可以睡得沉點。”
白熾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來一壇酒,隻不過是剛剛揭開封口,便清香撲鼻。毅康湊過去聞了一聞,一臉讚賞。
“了不得,竟然是醬香型。”
“兄弟果然是識酒之人,我還真沒看錯。來來,若不嫌棄,咱們就著這剩菜,陪在下喝兩盅,可好。”
毅康狐疑地看了白熾一陣,雖然明知道他是有事相求,才會百般討好,卻還是點頭答應了。
倒不是因為這酒到底有多香醇,隻不過這兩夫妻似乎並不像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這丈夫他不好評論,至少躺在裏頭的那位浣兒夫人就不是這樣。
兩杯酒,一些浣兒晚飯時特意給白熾做的可口小菜。竟然將本來毫無胃口的毅康勾得食欲大振,到最後,竟然就成了白熾在一旁淺酌,而他卻在大快朵頤。
“我夫人做的飯,可是美味啊?”
白熾見毅康終於放下了筷子,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毅康一愣,發現這桌上的所有菜色幾乎都是他一個人幹完的,不免有些羞赧。
“實在是對不住……我這躺了有好多時候了,剛起來,實在太餓。”
毅康難為情地搓了搓手,白熾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將酒杯往旁邊一放,突然就接著毅康的話說了下去。
“你不是躺了好多時候,你是躺了好多天。整整三天。”
說著,白熾用手比了比這個數字在毅康眼前。毅康一愣,臉色都白了。他倉皇失措地左右望了望,一眼就瞧見了被他先前擱置在一邊的夢迴。
毅康突然從飯桌前站了起來,從地上拿起了長劍,將之放回鞘中。
“這位兄台,真是不好意思。在下有要事在身,這幾天多有打擾了。等在下辦完事情,一定好好登門拜謝二位對在下的救命之恩。”
毅康抱拳說罷,提劍就要往外頭走。白熾也沒攔著他,一手夾起餐桌上還沒有被毅康吃幹淨的雞肉,慢條斯理地放進嘴裏咀嚼。
“你哪兒去?你以為憑你一人之力,可以出得了這個山地麽?”
被白熾這麽一提醒,毅康的腳步便硬生生地停了下來。他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悠悠地轉過身去對著白熾。卻並沒有急著走近他。
“敢問兄台可知道如何出去?”
白熾搖了搖頭,據實以告。
“我不知道。”
毅康一皺眉,竟然開始懷疑起白熾的這句話的真假起來。這種細微的表情,又怎麽會瞞過白熾的雙眼。可是他並沒有生氣,相反覺得有些無可奈何。
“不必想了,小兄弟。我真的不知道。這陣是浣兒,就是我妻子擺的。隻有她知道怎麽能夠安全出山。至於我?壓根就沒必要知道這些吧,我這一輩子都是在這山裏山外裏溜達,除了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出過幾趟遠門,就再也沒離開過這兒了。所以,我確實不知道。”
白熾兩手一攤,充分表現了自己的坦蕩與坦然。這樣直白的消除毅康心頭疑慮的方式,反倒是讓毅康覺著有些不好意思了。
“剛才多有得罪。”
毅康尷尬地道了歉,又坐回到了屋子中央。白熾笑了笑,給毅康蓄滿了酒杯。
“其實,每個人都是自私的。除了浣兒這樣的女人。”
突然白熾話鋒一轉,冷不丁就將話題往其他方向引了。毅康把酒杯舉了起來,放在唇邊,也沒急著答他的話,隻是等他的下文。
“我從小就和姐姐被人當作殺人工具調教,直到十八年前,得我師妹再造之恩,我們才沒有繼續枉造殺孽。三年前,這兒發生了一件大事,害得我和我姐姐差點就一命歸西,是浣兒救了我們兩個。我的內力要比我姐姐深,便在昏迷了半個月之後先醒了,那是我第一次瞧見浣兒……她,她真的是個好女人。”
白熾在回憶往事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毅康瞧著他將水酒一飲而盡,盯得久了才發現這男人其實長得很是俊美。如果不是因為這樸素的裝扮和溫吞的性格,一定是耀眼危險的存在。
所謂邪魅這樣的詞語,大概就是為了這樣的人出現的吧。
毅康無端端地,竟然想到了之前二人在那鬥室之中的對決。突然,他真的很想將這故事完完整整地聽一遍。
“那後來呢?”
“後來,我姐姐一直沒有醒來,我和浣兒便一起照料她。漸漸地,我對她產生了感情,男女之情,並非感恩。所以我承諾她說,等到姐姐醒來,我便娶她。浣兒聽到我這麽說,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可是誰都沒想到的是,姐姐起來聽到這件事,第一反應竟然是要殺浣兒。”
“啊?”
毅康愣住了,差點就沒有被嗓子裏的酒給嗆死。
“為什麽?”
“因為我們從小練的武功至陰至毒,什麽情緒到了我們這兒都會被無限放大,武功越是高強,性格越是乖僻。在我姐姐醒來之前,我便已經接受了浣兒的調理,性子也好了許多。可是我姐姐卻不一樣,她一躺就躺了整整一年,剛起來的時候,自然就沒了常性。雖然有理智,但是事實上卻已經被這種嗜血本質操縱了。”
“這……那麽你現在與浣兒夫人一道住,也和你姐姐分開了?”
白熾搖了搖頭,又喝了一杯酒。
“我說過了,人是自私的,除了浣兒這樣的女人。她竟然為了調理姐姐的身體,不願意離開她左右。無奈之下,我隻好聽從浣兒的指示,封了我姐姐的一半功力。我想,她現在還在恨著我吧……”
毅康不敢苟同地撇了撇嘴,卻也沒說些什麽。至少,他是很讚同白熾的做法的。可他畢竟是個外人,也不好對這姐弟倆之間的恩怨情仇置喙。
“兄台,您到底是想要說什麽,直截了當地說了吧。”
毅康歎了口氣,還是選擇了單刀直入。白熾一愣,讚賞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
“好小子。既然你都這麽開口了,我便說了。是有事求你。”
“關於浣兒夫人的事情?”
直覺告訴毅康,這男人如果是對別人說一個求,一定是為了他的夫人。
“嗯。她懷了我的孩子,也算是幫我化解了我內力的陰氣。隻是苦了浣兒和我的孩子……竟然要代我受過。”
白熾說到這兒,有些說不下去了。一連喝了好幾杯酒。
可不是麽,他是明明知道浣兒是平常人,除了醫術精湛以外,根本就沒有任何底子來承受他的陰氣。
他曾經發誓絕對不會讓浣兒受一點傷害,可是從浣兒懷孕開始,源自於他體內的陰毒內力對浣兒健康的侵蝕就沒有停止過。雖然浣兒總是含笑對他說沒事,可是他很害怕,是不是她說的這些話根本就是為了安慰他。
可是毅康的出現,卻讓他看到了希望。
“你的內力純正剛勁,似流水行雲,不會太過於炙熱讓我的屬性在浣兒體內與你做對,化戾氣於無形,你是一定可以做到的。兄弟,能不能看在浣兒救你一命的份上,幫我們一個忙?浣兒已經懷胎三月了,我想,如果你在這兒再為她循序漸進疏導一個月的內力,不管是她和孩子,都會好受得多……我……”
突然白熾一咬牙,就要單膝跪下。毅康見狀,趕忙一手將白熾拎了起來。
“兄台何必這樣。我……哎,我做就是了。不就是在這兒呆一個月嘛,隻不過我想問一句,兄台這兒可有信鴿之類?我想捎信回家,報個平安。”
毅康支支吾吾地提出了個請求,希望飛鴿傳書,告訴母親他很安全,讓她放心。
白熾打量了一下他,覺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定然也不是什麽壞人。再加上之前他是將昏迷不醒的毅康從紅線手裏弄過來了,用腦袋仔細想想也知道多半這個年輕人連身在何處都不清楚。
“有,你是想讓它們把信帶到哪兒?太遠了就不會飛了。”
白熾據實以告,一邊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似乎是想即刻去拿信鴿。
毅康猶豫了一陣,覺得現在這實話是沒辦法不說了,這才開了口。
“京城。”
白熾被這兩個字給定在了原地,好半天才轉過頭來。
“敢問賢弟名為?”
“逢時。”
毅康覺著,用這名字也不算欺騙。白熾笑了笑,對毅康拱了拱手道。
“在下姓白名熾,幸會幸會。”
說罷,便挑開了門簾往外走去了。看樣子,正是為了毅康向家裏寄信張羅著。
毅康又喝了一杯酒,突然覺得有點困,索性便坐在椅子上打起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