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遺世山莊
毅康從弘翊那兒狀似胸有成竹地走出來的那一霎那,心裏就有些後悔了。自己當初雖然沒把話說滿,可是弘翊是那種一點就透的人。若是果真找不到一點法子來讓弘翊脫了這困境,就不該表現得那般自信滿滿。到如今,毅康見著自己無從下手了,隻好暗自捶胸頓足,幹著急。
這個丹心會的花名冊到底是到哪裏找,又去找誰找,毅康隻是有個模模糊糊的方案,因為當時與之對峙的是白術無疑,東西丟了,自然就是去找她。
可是,又是該去哪兒尋她呢?
想來她一連做了幾次震動內廷的血腥慘案,作案手法層出不窮,令人發指。許多人都說能夠幹出這種事來的人一定是瘋了,隻有毅康卻不全然這麽想。
沒錯,或許她是瘋了。可是她更是一個驚慌失措的孩子,玩著一個本來不應該屬於自己天性的遊戲,隻求有一個人可以去救她。毅康對於自己剛剛冒出頭的這個想法感到了意外,更是心驚膽戰。
他摸了摸自己左胸的位置,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一個人走出內城很遠了。
此時此刻,正是五月中。夜晚槐樹不見鬼影幢幢,隻聞滿樹槐花香。毅康漫無目的地在京城上最熱鬧的這一條集市街道上緩緩行著,隻見輕風吹過,就會帶著黃色的槐花花瓣四處飄揚。街前酒窖釀著槐花陳釀,香飄十裏;街尾那兒的糕點店也掛上了槐花糕的告示牌。毅康站在這人來人往的熱鬧之中,隻覺得有一種無助感。
好像早在三年前,自己的靈魂和心性早就已經被人狠狠抽離開了這個身體。現下自己是被什麽樣的心境給灌滿了,他也搞不清楚了。
正在他恍恍惚惚,看著這些歡樂的人群邁不開步的時候,一對小情侶的對話卻鑽入了他的耳朵,帶著幾分似曾相識。
那女子笑嘻嘻的,銀鈴似的笑聲,間中還會有幾聲鈴鐺的聲音傳來。
“阿航,我想吃這個。”
紅線指了指被貨郎扛在肩上的糖葫蘆串兒,帶著近似於一種歡喜的尖叫的嗓音朝著沉默的阿航嚷著。
平日裏陪伴在吳放身邊的阿航不多笑,可是對著這個小女孩,他總會時不時地露出些笑容。紅線話音剛落,他便點了點頭,給了小販一些銀錢,取了三四跟糖葫蘆,都是給紅線的。
紅線滿足地咬了一顆在口裏吮著,歪頭細細打量著阿航,便將手裏吃了一半的糖葫蘆串遞到了阿航嘴邊。
阿航起先搖了搖頭,不想吃這酸酸甜甜的東西。誰知紅線一嘟嘴,便讓他改了主意。再遞到他嘴邊的時候,他一口咬了下去。
紅線笑了,明目皓齒。趁著她彎的像月牙一般的眉眼,很是好看。
“好吃麽?”
“好吃。”
阿航咀嚼了幾下,便囫圇吞棗地將這糖葫蘆吞了下去。對於所有的男人來說,這東西可真不算是好吃的範圍。可是,隻要紅線喜歡,他便滿意。
毅康眯著眼瞧著阿航和呆在他身邊蹦蹦跳跳的女子,隻覺得這背影與記憶中的某個人出奇地相似。他的心髒猛烈地收縮著,帶著萬箭穿心的疼。眼見阿航就要帶著她走遠了,毅康遲緩的動作突然也變得靈敏起來。
撥開人群,他瘋狂地大喊著。
“夭兒!”
可是那一對小情侶隔得太遠,身邊的嘈雜聲音太多,讓他們聽不到,更不會想要回頭瞧瞧,這可憐的癡心人。
“夭夭!”
毅康依舊奮力往前移動,大喊著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名字,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雙眼已經微微泛紅了。
正在這時,紅線突然停了下來。阿航覺得奇怪,低頭便問她怎麽了。紅線不答,就連臉上都沒了笑容。
她狐疑地往後一瞧,卻隻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愣了半晌,笑容忽然又回到了她的臉上。
“紅線,怎麽了?”
阿航小心翼翼地問著,紅線仰頭親了他一下,就這麽順利地將心底的狐疑搪塞了過去。
巷子內,毅康被吳放壓製得死死的,直到紅線和阿航已經走遠,吳放才麵無表情地放開了他。
“好了,你可以走了。”
吳放冷冷地打量了他一會兒,轉身就要離開。卻被毅康一把抓住摔在了牆上。
“為什麽,你為什麽阻止我去見她!”
“她是誰,你知道麽。”
毅康一愣,可是手上的力道卻並沒有減下來。兩個人就這麽僵持了好一會兒,毅康的雙手才頹然放下。
吳放站在他身邊,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轉身又要離開,卻再一次被毅康喚住了。
“你能不能給我句實話,我可以用你要的代價買。”
吳放背對著毅康站了一陣,突然轉身走到了他身邊站著,說明他已經接受了毅康的條件。
“先說好,這件事情的答案。是先給你答案,然後我再說條件。你不要想能夠躲過忘憂庭院的交易,隻要你拿到了貨,便是答應任何條件都去履行了。這樣,你也願意?”
吳放蹲下身子來,與毅康平起平坐。毅康慢慢放下抱著頭的雙手,默默點了點頭。
為了夭夭,他什麽都願意。
“那個女孩子,她是不是夭夭。”
吳放倒也答得爽快,問題剛出來,他便搖了搖頭。
“不是。”
“她到底是生?是死?!”
毅康見吳放站起身來,趕忙也跟著站了起來。哪裏知道吳放隻是瞟了他一眼,對於他的這個問題,緘口不語。
“一個問題,一個條件。現在,你該履行你的條件了。跟我回忘憂庭院吧。”
吳放說這話的時候,已然是到了巷子口。毅康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也沒攔著他。他自然知道,要想攔住忘憂庭院的少爺,是一件多麽可笑又異想天開的事情。
半晌,他終於回過神來,伴著夕陽如血的天,默默跟在了吳放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