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癲狂
白術給毅康的信寫得很是詳細,寒暄倒是沒有一句,反而是將如何見麵以及如何聯係她的方式說得周全。信上說,白術是要贈劍與他,毅康大可以選擇來,或者不來。如果他是選擇答應此次邀約,便將雪鴿放了,不用寫隻字片語。如果他不答應,抑或是猶豫,那隻雪鴿到底要怎麽處理,悉聽尊便。隻不過這邀約,可是過期不候的。
所以,毅康在想。想得睡不著覺,想得輾轉反側。半夜起身去練武房,無非是為了能夠將自己的心思給平靜下來。可是,他卻還是敗給了自己,最終在白術約定的時刻,來到了這一密林之中。
“我來了,你現身吧。”
按照約定,毅康孤身一人,單刀赴會。拋開自己現下紛亂複雜的心境不說,白術選的這個地方,確實是靈秀慧中,山清水秀。在京城生活了這麽些年的他,竟然還不知道,這郊外的密林深處,還有著這麽一片世外桃源之地。
“怎麽?好看麽?這個地方,可還沒有被你們這些人的爪子給汙了。當然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啊。”
白術如是說著,忽然就坐到了毅康眼前的一塊石頭上。她今日與那日相見不同,臉上戴著一層白紗,卻遮不住她眼裏那份光華流轉。
“我人已經來了,把劍還我吧。”
毅康皺了皺眉,倒不是討厭這女子身上妖豔的味道,與其說討厭,不如說是心痛。他咬了咬牙,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這女人產生一股憐惜的感覺。
莫非隻是因為她姓白?
又或者是因為她與無雙會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總而言之,不論是哪一種原因,還是現下他對她的哪一種情感,他都覺得莫名其妙又令人生厭。因為,這是對夭夭的背叛,他不願意背叛他最愛的那個人。就算是那個人,隻是曾經還活著。
“你痛了。”
白術歪著頭瞧著他,每次說出來的話雖然簡短,卻又準確無誤地戳中了他的心事。上次是這樣,這次也這樣。犀利而又簡單。
毅康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拉開了距離。
“不知所謂。我來,隻是要回我的劍。莫非,你信上說的都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
白術側過了臉,不知道是在想什麽。語氣在這一瞬間,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似乎不再那麽冷冰冰,可是又在另一瞬間,一切溫柔的味道便隨風而散了。
夜風,很涼。
毅康看著麵前這白衣女人衣帶飄揚的模樣,鼻間似乎又飄來了那幾日在內城上空縈繞不去的血腥味道。
“如果不給,倒也罷了。最好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他轉過頭來,不知道是在逃避,還是真的與這女人兩相生厭。離去的腳步,竟然沒有一刻停留。白術靜靜坐在他身後看著,眼裏流過一陣悲傷。便是她身後這流水潺潺的泉湧,大概也是替她哭的。
“慢著。”
冷冷的一句近似於命令的話,毅康卻聽了。轉頭間,一把好劍便到了他身前,毅康伸手去接。隻覺得這把劍,從裏到外都冷得刺骨。
“這不是離魂。”
就在與之碰觸的一霎那,毅康便有了結論。
是啊,這怎麽可能是離魂。
他的離魂,更是夭夭的離魂。既然是代表著他們二人紅線姻緣的劍,又怎麽可能是如此冰冷徹骨。冷得讓毅康渾身打起了寒戰,無端端地想到了夭夭的屍身,是否也是如此冰冷。
白術依舊是坐在那塊被月光染成銀白色的大石上,見毅康似乎是想棄劍而去,嘲諷與一絲慍怒便掛到了她的嘴邊。
“夢迴,這把劍的名字,叫做夢迴。”
夢迴……
一個名字而已,卻叫毅康的動作生生頓住,忍不住便又瞧著手裏的劍發愣。
“午夜夢回,離殤索魂。難道夭夭沒有告訴你,這把劍與離魂是一對麽?”
“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如果是兩把之中選一把,我寧願要離魂。把離魂給我。”
縱然有千般不舍,取舍之下,他還是寧願選擇夭夭。這把夢回,雖是好劍,雖是好比鴛鴦,與夭夭的那把離魂比翼雙飛。可是它出現的不是時候,偏偏是在夭夭已經香消玉殞之後,偏偏是在他不得不用離魂來寄托哀思的時候。
白術這樣的饋贈,根本就不是一種施舍,而是一種變相的折磨。當毅康已經痛徹心扉的時候,她卻笑得恣意盎然。毅康看得出來,這女人把夭夭的死,不僅僅是怪在了內城人的頭上,怪在了弘翊的頭上,更是怪在了他的頭上。
“想要離魂?真是好可惜啊,本宮已經將之與白夭夭葬在一起了。她現在就睡在飛來峰上的冰棺裏,看起來栩栩如生,可是就是睜不開那雙曾經靈動的大眼睛。不過,比起那些埋入土中,屍首不全的師兄弟來,她作為無雙會的大小姐,也算是幸運的了。至少還有個價值不菲的冰棺,還有把離魂給她陪葬。”
“夠了!不要再說了!”
毅康突然拔劍出來,可是拔到一半,卻又生生將之放了回去。
“夭夭她現在在哪兒。”
白術麵無表情地看著毅康痛苦,好像現在他們談論的這個所謂的死人,根本就不是她自己一樣。
“在飛來峰。”
“她……她真的……”
真的死了?
毅康努力了好半天,依舊不敢把這個字說出口。
沉默,又在敵對雙方二人之間蔓延開來。白術冷冷盯著他,突然間改變了想法,於是她站起身來,抬頭看著撥開雲霧現出真身的月光。
“她到底死了還是沒有,你可以去問愛新覺羅弘翊。當日無雙會一夜滅門,他可是全程都在的。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又或者……有多少人是他不確定生死的,他心裏都清楚。本來嘛,既然是帶領著血滴子,在那肮髒不堪的軍機處和粘竿處做事兒,又怎麽可能心裏沒有一本賬呢?這些數字,可都是要報告給皇帝老子聽的。”
白術的言語井井有條,充滿了魅惑。惹得本來還在痛苦之中掙紮的毅康猛地一抬頭。當他與白術再次對望的時候,他就知道她是在慫恿自己做什麽,可是他什麽都沒說。因為毅康訝然地發現,自己竟然真的想去那麽做。
“哼哼?怎麽?赫那拉毅康,別說本宮沒給你指明一條路。等你查清楚了,你可以再來約我見麵的。以雪鴿空竹為信號,你那兒,不是還有一節白竹竹筒麽?”
白術像是什麽都知道一樣,無意一指毅康胸口,就好像是透過他的衣衫看到了那根毅康隨身攜帶的竹筒一樣。她在逼迫毅康取舍,又在逼迫毅康選擇。這樣的遊戲,似乎一開始就很瘋狂,白術卻樂在其中。如果這就是她報複的手段,不得不說,未免太過於深謀遠慮,讓人方不甚防了。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白術離開了。毅康從自己的思緒中慢慢走出來時,那女人早就已經離開多時。他疲憊地一轉身,拿出了白術的信,反複看著。娟秀的字跡,在信的後半段寫明了毅康若想出這密林,又該怎麽走。
毅康看著那步數與走法看了良久,這才突然明白,原來這京外密林早已經在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入到了這個神秘女人的手裏。她之所以不怕他人算計,全然是因為這密林已經被她擺成了各種法陣的形狀,若想走進來,或者安全走出去,全要聽她的指示。
這皇城,怕是注定要變色了吧。
毅康捏緊了紙條,在看到密林出口的那一霎那,便選擇了讓這絹紙在自己的內力之下,灰飛煙滅,不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