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曾經
這一夜,毅康如往常一樣帶著禦前侍衛隊在內城四周巡邏,隻不過與平常不一樣的是,他和弘翊卻是彼此緘默,不發一言。
這樣的沉默一直延續到侍衛隊員將內城外圍巡邏了一遍,先打破這僵局的還是弘翊。幾個跟隨毅康和弘翊的手下倒也知趣,這個時候就表現得特別聽話,簡直是弘翊讓他們去哪兒巡邏他們就去哪兒。
“毅康。你這樣生氣,是何必呢。”
弘翊想了很久,開頭這麽一句話並不明智。可是至少可以刺激毅康對他多少有些反映。
果不其然,毅康終於願意抬頭看他一眼,隻不過這眼神之中卻帶著絲絲恨意。
“你若是懂,就不會圍剿無雙會卻什麽都不和我說。你知道不知道,夭夭在那兒!她在那兒!是你殺了她。”
毅康本來表現得很激動,可是當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卻又突然冷靜了下來。或許這不是一種冷靜,而是哀莫大於心死。夭夭死了,她這幾年以來的杳無音信,她這幾年以來的不守承諾,都有了一個很合理的解釋。可是毅康始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次又一次像是陳述事實一般地說出這個殘酷的真相,無疑是他對自己的一種折磨,這樣的折磨給他帶來的傷痛,不亞於淩遲。
“這是朝廷密事,按理說不論何時何地我都不該向你提起。我事後對你說起,已經是禁忌了。你又何故如此苦苦相逼呢?”
弘翊微微一皺眉,將自己心裏那股不快強製性地壓了下去。可是話音剛落,他便倒在了地上。原來是毅康氣勢洶洶地擊出一拳,他卻沒有躲。弘翊用手背揭去了嘴角的血漬,可是嘴裏還是嚐到了腥甜的味道。忽然一襲黑影照上來,弘翊猛地抬頭看去,卻見一隻成爪狀的手掌僅僅隻是在離他的天靈蓋寸毫的地方停住了,手的主人就這麽保持著這個動作,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將手收回。弘翊在月光下,看到的是一雙冷如冰的眼。
毅康隻是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便轉頭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毅康!”
弘翊掙紮地站了起來,朱紅色的宮牆現在是他唯一能夠依靠的東西。而他的好兄弟,好朋友,雖然與他僅在咫尺,卻隻不過是丟給他一身清冷的月光所雕刻而成的孤身冷影,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毅康在離弘翊不遠的地方站住了,卻始終沒有轉過頭來瞧他一眼。仿佛隻要轉過頭來,他就不會選擇和平解決這個問題,他一定會鬧到至死方休,好平了內心的悲憤。
“弘翊,你知道你為什麽還活著麽。我還把你當作朋友。可是,夭夭的死,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永遠。”
說罷,毅康毅然拂袖而去,留下弘翊一個人坐在內城裏某一條不知名的小巷內,不管不顧。弘翊就這麽默默瞧著毅康離開的背影,直到視線所及範圍愈加模糊,他才慢慢閉上自己的眼睛。當初的那些事情,雖然他不斷告訴自己已是過往雲煙,他卻如何都無法揮散而去。模模糊糊間,弘翊覺得,她就在自己身邊。
“你來了?”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帶著些許的溫柔在裏頭。白術冷冷地瞧著,忽然又望向了毅康離開的方向。
“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夭夭沒死。”
清冷的嗓音響起,帶著若有似無的寒氣。弘翊聞言,笑意更濃。
“因為我是個騙子,自私的騙子。”
說罷,他睜開眼睛來盯著自己眼前的這一抹白色。眼神之中的如癡如狂,又有幾人能懂。弘翊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白術的衣袂,卻被她巧妙地躲過了。
她還是那麽美,美得不真實。
就像三年前,他們在無雙會相見那樣。
就像三年前,他睜開眼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樣那樣。
“夭夭,你不該來。”
可是,他有他的職責。而她卻總是會成為他的職責範圍。弘翊掙紮地站起來,卻又坐下,反反複複間,已經吸入了不少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氣。當他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自己身體的時候,有那麽一霎那,他的視線是無比清晰的。
他見到夭夭笑了,禁不住便有些目眩神迷。
“我不是白夭夭,我是白術。”
昏倒之前,這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之後,他便墮入到了一個長長的夢境裏,再也出不來。
那夢裏,隻有他和白夭夭,卻沒有第三人。
明明隻是個夢,卻讓弘翊久久不能自拔,深陷其中。從不輕易露出微笑的他,就連表情都變得柔軟起來。
若無情,又怎會落入次等無間地獄,彌足深陷。在夢中有多甜美,醒來就會有多痛苦,這也是白術想要的結果。所以當良清的利劍幾乎都要刺中毫無抵抗力的弘翊時,卻被一截白紗,輕輕拉住了。
魍魎一般的鬼麵側過頭來,不解地瞧著白術,卻被他一兩句話輕易安撫。
“著急什麽?這個遊戲得慢慢玩,我們所做的才有意義。那邊有人來了,我們走吧。”
“是……”
良清憤恨收回自己那灰色的劍,與白術一道,一黑一白地瞬間消失在了內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