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天島相遇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的毅康並沒有急著先去找弘翊,而是先回了自己家。雖然他不斷安慰自己說,就算現在去找弘翊,三更半夜地多半他也已經睡了,可是毅康心裏很清楚,之所以不去找弘翊,全是因為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扯上了藥王穀。
毅康太清楚弘翊的性子,辦事一絲不苟,最忍受不了的便是除開皇族之外,竟然有跟朝廷毫無幹係的人享有特權。忘憂庭院也好,藥王穀也好,早就已經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了。所幸的是,現在皇上對於這在先朝開始就存在的桃源鄉並沒有出現任何雷厲風行的動作,所以弘翊心裏雖然不爽,暫時也不會動它們。原因其實很簡單,三大桃源鄉現在這樣的存在模式,對朝廷還有用。
為了躲弘翊,毅康自那一晚上之後,一連好幾天都沒有主動去找他。可是待在家裏的他又如坐針氈,就怕哪天弘翊找上門來了,自己還沒想好托辭,這件事情一個處理不好,可是會連累到藥王穀乃至遺世山莊的。
這一晚上,毅康好歹是在家裏陪玉寧吃了一餐晚飯。在座的又隻是玉寧,毅康和毅恩這三母子,至於允鎏,多半又是出去應酬去了,並不在家裏。
玉寧雖然雙眼看不見,照顧孩子的飲食起來卻很有一套。毅恩座坐在母親身邊,隻要埋頭吃飯便好。想吃什麽,想要什麽,還沒等他張口,白瓷碗裏便已經堆滿了那些他最喜歡的菜色。
“毅恩,慢點吃。你哥哥雖然在家吃晚飯,可不會搶你的份子。這麽著急做什麽呢,莫不是待會兒還要去找燈草?”
毅恩自然知道,真因為玉寧最明白他怕死了燈草,這才會拿這個小姑娘來說事,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於是也佯裝哀怨地回道。
“額娘……您就讓孩兒好好吃一頓飯吧,提她做什麽?”
言罷,毅恩還特意抖了一下身子,充分表現出了自己對於燈草這個名字的不寒而栗。就連毅康見著他這個滑稽的模樣,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玉寧在一旁微笑沒作聲,聽到毅康爽朗的笑聲,這才又囑咐早春加了好些菜進毅康碗裏。
“好了好了,笑了便好。難得是在家裏吃個飯,總繃著臉做什麽?家裏有你阿瑪那個冷麵王爺就夠了。你們啊,就好好當咱們赫那拉府上的開心果吧。”
“額娘教訓得是。孩兒記住了。”
兄弟倆相互望了一眼,毅恩仗著玉寧眼睛不好,其他下人也不會打他的小報告,使勁瞪了自己的兄長一眼,以示警告。毅康抬頭看著雙眼失明的母親,一股子愧疚感忽然便湧了上來。在答應玉寧的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分明是帶著些隱忍的哽咽的。
飯罷,毅恩因為第二天一早還有課業,便早早回了房。毅康陪著母親說了些話,剛要回自己房間,哪裏知道玉寧卻也跟在他身後站了起來。
“額娘?您……”
毅康見玉寧走得搖搖晃晃,也不讓早春去扶她,趕忙便來到了母親身邊。
“沒事,跟你去你房間,咱們娘倆,說點知心話。”
還沒等毅康回答,玉寧又轉頭對著早春站著的方向道。
“你啊,就在這兒等著吧。過了那麽一個時辰,再來找我。若是王爺提前回來了,你早點過來也無妨。”
“喳。”
早春一福禮,果真就站在門口,瞧著毅康扶著玉寧出去了。一路上,阿寶一直在他們身前為他們提著燈籠,好讓毅康看好前邊的路。
“額娘,小心台階。”
毅康話音剛落,玉寧便在他的幫助下安然無恙地走下了一小段石階,其實一開始布置這回廊的時候,允鎏是想把這些可能絆倒玉寧的東西都拆掉的,哪裏知道玉寧死活都不肯,便說自己又不是個廢人,不用他如此勞師動眾。既然當事人都這麽說了,允鎏倒也沒有再堅持。就怕玉寧胡思亂想,以為他是嫌棄了她。所以當走下這台階的時候,玉寧便總會想到這個小插曲,想著想著,便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額娘,您笑什麽呢?”
毅康微微一皺眉,充滿了疑惑瞧著母親那一張充滿生氣的臉。
“我是在想啊,你阿瑪這輩子為額娘低頭的次數最多。我心疼,可是又開心。這女人啊,都是矛盾。”
玉寧說完,忽然將頭往毅康這邊偏了偏。
“說來這幾日你在這外邊沒日沒夜地忙著,都很少與你阿瑪碰個頭了。怎麽這幾天你反倒都窩在家裏了?可是遇見什麽棘手的事情了?”
“我……”
毅康聽到玉寧這麽問,不禁有些猶豫了。若說一個可以商量該怎麽說藥王穀這件事的人,大概玉寧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可是毅康又實在不願意因為公事而叨擾到母親的清靜,猶猶豫豫之間,自己的房間也到了。
“額娘,咱們到了。”
毅康一邊說著,一邊便推開了門,側身將玉寧護了進去。他的房間並不大,但是布置得很考究。比起毅恩的臥房來,似乎多了幾分英武之氣,不過這兩兄弟的房間格局和布置再怎麽不同,有一樣家具卻是一模一樣,就是放在門口不遠處的一張暖榻。那是允鎏專門為玉寧準備的,隻要是她愛去的地方,總會有這麽一張可以供人坐和躺的暖榻,用料柔軟,均是上層的質量。
玉寧就這麽慢慢坐到了這熟悉的暖榻上,享受著夫君無處不在的疼愛。心裏掛著的,也不過是這三個在自己生命之中,最重要的男人。
“你也別支支吾吾了。我看等你阿瑪一回來,咱們也沒多少時間談心了。這件事情,你總不想去和你阿瑪商量吧?”
她向來便是這樣,談話之時總是可以切入要害,偶爾用些激將法,也是用在對德人身上。果不其然,毅康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忽然那,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他便一下坐到了玉寧身邊。
阿寶見狀,也就默默退出了房間,在門外守著去了。房門聲一響毅康便開了腔。
“我和弘翊正在查一個案子,案子之中有個姑娘是關鍵人物,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會藥王穀的絕學,春風細雨針法。前幾日我送燈草回去的時候,與慈心伯母說起了這件事情,她沒明說這人會是誰,卻叫我直接去問扶傷伯伯……我怕直接帶著弘翊過去,反而會牽連了藥王穀和逸世山莊,所以,便一直這麽拖著,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那麽弘翊他最近……有來聯係你嗎?”
玉寧這麽一問,反倒是讓毅康有些啞口無言了。他仔細將這幾日的事情都想了個遍,發現自己光是抱著僥幸心理希望弘翊不要過來,卻沒有認真想過,為什麽他還沒過來找自己。毅康的心不禁一緊,半天都沒有吭聲。
“哼,我說十三爺的那個小子可不簡單啊。做事就喜歡深藏不漏的留一手,他這幾天沒找你,估計一個是等你自己去找他,這再一個嘛,估摸著他已經自己動手查了。對了,你們怎麽知道,那姑娘用的事春風細雨針法,她治的人是誰?治療時留下的痕跡可還在?”
玉寧側耳傾聽,等著兒子的答案,卻等來了他呼吸一滯的動靜。
“那,那個姑娘……救的人……就是您的兒子我……”
她正奇怪著毅康怎麽沒了下文,這細如蚊呐的聲音,差點沒將她給噎死。
“痕跡呢,可還在。”
毅康抬手一瞧,那些難看的針孔早就不見蹤影。就算是留下了幾個,都好像是被蚊子咬了的一樣,隻留下些紅色的細點,估計再過那麽一兩天,連這點蛛絲馬跡都會沒有了。
他汗顏地搖了搖頭,將手臂伸給了自己的母親。
“就隻剩下了一點點。您摸摸看便知道。”
雖說毅康是習武之人沒錯,卻頂不愛記這些人體奇經八脈的名字,在他看來,能夠記者幾個死穴大穴,防患於未然就夠了。其餘的,本是醫者的事情。
可是一碰到這樣的謎團,就讓他吃了大虧。一想到自己現下正跟著那個神秘女孩的屁股後頭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他就有些心浮氣躁。更何況人家果真是救了自己,可是當時自己的態度可實在不敢恭維,真不知道再見的時候,自己是不是真能下那個狠手將她捉拿歸案。所以現下毅康唯一能做的,便是天天祈禱這個女孩子和張雲如那幫亂黨,一點關係都沒有。
正在毅康胡思亂想的時候,玉寧忽然手一鬆,便將毅康的胳膊丟了回去。
“額娘……”
這是毅康第一次見著玉寧蹦著臉,你還別說,母親冷冰冰的模樣確實有幾分滲人。
“好醫術啊,雖然還不夠爐火純青,倒也算是練成了。看樣子,是為了給你解開身上的迷離之毒。”
玉寧開口時,似笑非笑地瞧著毅康。毅康盯著玉寧那一雙沒有神采的眼睛,怎麽都覺得有些心虛。
“怎麽?你莫非要抓捕那個姑娘不成?她可是你救命恩人啊。你舍得?”
也不知道玉寧是戲弄他,還是認真說的。太過於尖銳的問話讓毅康陷入到一種手足無措的境地,他好半天才穩住了情緒,回了母親的話。
“我是想為她排除嫌疑,求個心安。”
玉寧點了點頭,拍了拍兒子的臂膀。
“那你就不應該瞞著這件事。弘翊心思重,你坦白告訴他總要比他查到要來得強。我看不如這樣吧,你先自己去一趟逸世山莊,你扶傷伯伯對你,可是什麽都會說的。然後咱們再借忘憂庭院之口,把這些消息略過藥王穀透漏給弘翊,如何?”
毅康一皺眉,一時間沒有明白這其中到底有什麽不同。走來走去,還不是會繞到逸世山莊身上麽?玉寧見他沒吭聲,便知道這個榆木腦袋肯定還沒轉過彎來,她忍不住失笑道。
“真是個傻兒子,怎麽就這麽不會迂回呢。忘憂庭院的消息向來是不出則已,出來了就一定是真的。咱們在拜托少爺走漏風聲的同時,再把這女孩子藥王穀關門弟子的身份給抹掉,不就成了?栽贓嫁禍,也要有個證據啊,就連能夠生事的證據都沒了,別人還怎麽動逸世山莊?”
“是,是,額娘說的是。”
一被提點,毅康禁不住茅塞頓開。多日以來的心結,總算是打開了。玉寧聽著毅康奉承的話,禁不住笑罵道。
“明明就是個心照不宣的好計策,現下都講出來了,可還有什麽意思。”
正在娘倆談笑風生的時候,門外卻傳來了早春和阿寶的說話聲。不用聽也知道,多半是允鎏已經回到家裏,正急著來找玉寧回去。玉寧微微一笑,站起身來的當兒對著兒子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這件事情,就不好讓你阿瑪知道了。省得他操心。”
毅康聞言一撇嘴,忍不住便嘟囔了一句。
“可不能讓他知道,還嫌這事情不夠亂的麽……”
玉寧聽到他這麽說,忍不住便拍了一下他的頭。臨出門前教訓了毅康一句。
“惟恐天下不亂,沒大沒小的東西。”
毅康一吐舌,被早春瞧了去。他連忙對早春雙手合十,求了半天,早春嬤嬤才白了他一眼,就此作罷。並沒將他大不敬的行為告訴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