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亦正亦邪
上元風波之後不久,毅康便從休假之中徹底抽身出來,投入到了兵部給他的差事之中。據說這一次的差事棘手而又難辦,就是讓毅康喬裝打扮之下在雙鳳樓蹲守一陣子,成為雙鳳樓的座上之賓。
雖然雙鳳樓現下已是白家旗下的產業,毅康卻並沒有去找自己的表哥白儒之。就怕自己做內應的事情讓舅舅和表哥知道了,反而不好行事。當然,對於毅康自己而言,自然也是不願意去因為朝廷之事叨擾他們的。
三個月一晃而過,赫那拉毅康搖身一變就成了做酒水生意的何公子,不僅在雙鳳樓花錢闊綽,也經常混跡於勾欄深院之中。毅康隻要出現在酒樓花費,小二就會將之引到一僻靜角落處坐著。因為這是何公子平日裏最喜歡的位置,可以安靜喝酒吃菜。
今日雙鳳樓的二樓不比尋常,除了平日裏在這裏談生意的商賈之外,又多了幾個生麵孔。赫那拉毅康一人在一旁斟酒吃菜,不著痕跡地觀察著這幾人的動向。忽然,酒樓小二又上了一盤菜到毅康麵前。
“何爺,您要的清炒時蔬。還有一份蝦仁羹,菜便都齊了。”
“嗯,有勞了。”
毅康微微一笑,在小二要離開前,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將之又拉到了桌前。
“小哥你可知道,這幾個生麵孔是誰?怎麽平日裏來都沒見他們露麵過。”
聽到毅康的問話,小二往前邊瞧了瞧,立馬笑著回道。
“何爺,他們也是常客了。隻不過是個把月才來幾回,至於是做什麽生意的,小的還真不知道。爺您吃著,小的這就去忙了。還有什麽吩咐,但凡招呼一下便是,小的立刻就來。”
說罷,小二對毅康行了個禮,這才又熱絡地招呼其他桌的客人去了。
毅康淡淡回以一笑,舉杯飲酒間,因為小二的幾句答話,更加確定了幾人的身份。多日以來的蹲守,總算是有了些起色。誠如李衛大人所猜測的那樣,雙鳳樓幾乎就成了他們這一夥亂黨的聚集之地。隻不過讓毅康有些吃不準的是,為什麽他們會選擇這麽顯眼的地方碰頭,到底是看上了這裏的魚龍混雜,還是看上了這裏是個絕佳的打聽消息之處呢?
雖然確定了目標,毅康卻在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行動了。隻好一個人喝著酒慢慢想著對策,正在這時,二樓入口處出現的身影卻將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啊,白姑娘,你總算是來了。”
幾個被毅康視為目標的男人中,有個稍微年輕一些的男子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熱絡地將之招呼到了桌前坐下。那姑娘坐著的位置,正好正對著毅康。
毅康禁不住一愣,因為他發現這個女人正是那次上元節碰到的神秘少女。而今她正帶著一臉笑,坐在這些商賈之中,卻並不讓人覺得有什麽不協調的地方。
“真是對不住,本來與諸位約好的時辰,我卻晚來了。現在和諸位談生意,應該還不算太遲吧?”
白夭夭先是給在座的幾人道了歉,這才切入正題來談正事。幾人似乎對這個小姑娘很是尊敬,皆是夭夭的長輩卻都沒有因為她的姍姍來遲而不快,這讓毅康心裏有些說不出的複雜,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根本就不希望這個小姑娘和這些亂黨有什麽牽扯。當他們說要談生意的時候,毅康忍不住也放下了手中酒杯,佯裝享用桌上的美食,其實是在屏息聽著他們的一言一語。
“好,好。談生意便談生意,來人啊,把咱們帶來的樣品都呈上來。”
座中年紀最長的男子拍了幾下手,跟在他們身邊的隨從立馬便下了樓。再上來時,又帶了四個青壯年,每個人手上都端著兩小瓶酒,量雖然不多,但是用來試味已經足夠了。
毅康坐在一旁看著這八小瓶精致小巧的酒瓶一字排開,心底就對這不知姓名的女子泛起了幾分擔心。看這架勢,這八個酒罐裏定然是分門別列地放著不同的白酒,別說是痛飲了,就算隻是淺嚐,也會很容易讓人醉得不省人事。
這幫家夥,到底是想要做些什麽?
當毅康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滿腦子裏已經塞滿了這麽一個問題。似乎與他本身的差事絲毫不相幹。
“白姑娘,這八種酒呢,正是在下帶來的樣品。你且嚐嚐,便好定下來到底是要什麽貨色。”
白夭夭低頭隻是掃了一眼,抬手便拿了其中一瓶酒,剛將之倒完,就滿了一個酒杯,她以手指沾酒,又往空中一彈,並沒有將之喝下。反而是站了起來,看樣子是要離開。
“這些貨色,本家都不會喜歡的。各位還是另尋買家吧。”
“白姑娘,你……”
見夭夭走得利落,其中一人沉不住氣地想要阻止,卻被幾人之中的長者攔下了。毅康見到,更是覺得這幾人之間的談話大概不是平常生意那麽簡單。他的視線不自覺就鎖定在了夭夭身上。
“既然白姑娘這麽說了,咱們也不好強求。隻是希望日後姑娘若是改變主意,一定要與在下說。”
長者笑得很是自然,卻讓旁人渾身上下泛起一陣不爽。夭夭輕輕點了點頭,似乎在下樓前還往毅康這邊瞟了一眼。若有似無的一瞥惹得毅康的心漏跳了一拍,趕忙低頭將杯中酒飲盡,全然沒有注意到唇間為何會有那麽濃烈的香味。
當毅康再抬頭的時候,夭夭已經離開了,可是這周遭的環境依舊喧鬧,被毅康監視的那幾人也仍然坐在那兒喝酒吃菜,並沒有任何異樣。
毅康思緒一動,忍不住便心生一計。站起來大大方方地往桌上丟了一個碎銀,便往那幾人的桌前走去。
“各位各位。在下不才,剛剛無意間聽到幾位的談話,莫非幾位也是做酒水生意的不成?”
幾人剛開始都沒有想到會有人主動上前來示好,先是麵麵相覷了一陣,這才看向笑容可掬的毅康。瞧他的穿著打扮和出手闊綽的程度,大概是這北京城裏常住的商賈沒錯。不管這人是否來者不善,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回應別人的笑臉,總是會顯得唐突。
於是幾人之中的長者也站了起來,拱了拱手道。
“是啊是啊,公子真是好眼力。亦或者說……是好耳力?哈哈哈。”
到底薑還是老的辣,這人回禮間對於毅康唐突的行為也半是嘲諷地指了出來,與其說是對於毅康這樣的順風耳感到惱怒,不如說是對於他這樣的不速之客滿是猜疑才對。
這樣的猜疑已經在這幾人不自知的情況下蔓延到了字裏行間。毅康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下一秒就坐到了這幾人桌前。那模樣怎麽瞧都是一個急功近利的商販,可是就是因為天衣無縫的模樣,反而讓這幾人越來越不敢相信這眼前人的目的果真是那般純粹。
毅康放下正在把玩的腰間玉佩,用兩根指頭一夾就將一個酒瓶提了起來,哪裏知道還沒放到自己身前,就被那幾人中的年輕男子給壓住了手。
“這位老板,您這是要做什麽呢?”
毅康一愣,沒明白為何自己隻不過是碰了一下這酒瓶他就一幅興師動眾的模樣。
“自然是想嚐嚐你們的貨色,剛才那個小姑娘不願意和你們做生意,不見得我不願意。剛才那一杯水酒的味道可香,都飄到在下的座位那兒去了。”
說著,毅康用手中紙扇往之前自己坐著的地方一指,另外那隻拿著酒瓶的手作勢又要將酒瓶拿到自己身邊。年輕人一看急了,用了更大的力氣按住了他的手腕,別看隻不過是用了三根手指,卻也一時間讓毅康動彈不得。
“幾位老板,莫非是不想和在下做生意不成?”
大概是察覺到了同伴的反映太過激,年長男人趕忙站出來打圓場。
“不是不是,隻不過……這些酒樣雖然那個買家都沒要,卻都是專門應那一家要求配製的。總不好就這麽唐突地給了別人,若是這位老板真想和咱們做生意……可以……可以……”
長者說到這裏突然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了,毅康見他們這幅如臨大敵的模樣,雖然更想知道這瓶子裏到底是有什麽秘密,但是為了不打草驚蛇,終究還是自動將酒瓶放了下來。
果然,當酒瓶一離開他的手的時候,那個年輕人也將他放開了。
“這商界的規矩,在下自然是明白的。是在下唐突了,做了這種冒失的事情。若幾位真想和在下做生意的話,還一定請去小慈樓走一趟,鄙人姓何,正是那裏的大掌櫃,去那裏一問便知。小慈樓什麽都不缺,就是難覓世間一美酒。各位老板,可一定給在下這個機會。今日看來也不宜再談生意,在下就此告辭了。”
說著,毅康便站起身來,和那幾人連連賠禮道歉。這才下了雙鳳樓。
待到毅康走出了酒樓,樓上幾人依舊還是靠著窗瞧著毅康,一刻都沒有放鬆警惕。
“老爺,您說他會不會是那裏頭的人。”
一直沉默著的男人突然開了口,右手指了指左手袖內。先前還笑眯眯的長者現下也換了一臉冷淡的表情,默不作聲地坐在那兒喝著酒。幾杯之後,見那年輕人還靠在窗口望著,忽然歎了一口氣道。
“顯兒,過來坐著吧。就算再望,現下你也望不盡這潭水有多深的。”
名喚李顯的青年瞥了瞥嘴,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到了中年人身邊。還沒等他搭腔,便又聽到中年人說道。
“是不是內裏的人咱們不清楚,但是今兒個晚上,咱們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練家子了。”
說罷,中年人的唇上掠過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