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化險為夷
雍正四年,正是江浙海神廟落成的年頭。說來也奇怪,自這個廟宇建成之後,江浙海鹽一帶錢塘江水患確實是小了許多。必要的時候,當地的官員隻需要讓沿海居民往內地搬遷幾裏地便可。損失還是有,卻沒有康熙年間遇見的那麽大了。
旁人都說這真正是神明庇佑,說得人多了,就連雍正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雍正五年,是五穀豐登的一年。各方捷報頻傳而來,讓雍正喜笑顏開。正巧又碰上了上元節,皇帝突發奇想,就準了內城裏的皇家子弟在那一天出皇城門參加各種民間活動,重在與民同樂。更是大赦三天,舉國上下一片歡慶之色。
毅康與毅恩,燈草與妲娜這幾個知己好友就在這一天結伴而行,一起去了城東頭的月老廟。之所以來這裏,都是因為毅恩向兩個小姑娘說了允鎏與玉寧的故事,據說毅恩的阿瑪與額娘當初並不投機的時候,兩個人的名牌就在這月老廟上機緣巧合地纏在了一起,怎麽都分不開。剛開始燈草還不信毅恩的話,可是一經她自己的阿瑪——玉風——證實之後,自然也就深信不疑了。
“走,走,你們快點!”
燈草蹦蹦跳跳地在前麵走著,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居然健步如飛,比後麵這兩個少年還要走得快。毅康一皺眉,不解地望著一旁的妲娜問道。
“燈草這是怎麽了?平日裏也不見有什麽事情讓她這麽積極的。”
妲娜用手絹一角輕輕捂嘴笑道。
“今天燈草妹妹可是牟足了勁來求段好姻緣的。至於那人是誰,暫時還不能和你說。這是姐妹之間的秘密。”
二人正在說著話,就聽到毅恩在耳邊叫開了。
“燈草,燈草你去哪裏啊!別亂跑,小心走散了!燈草!”
毅康回頭去看,正好見到自己的弟弟往人群裏鑽。他忽然想到了母親的叮囑,趕忙便也跟了過去。沒有走多遠,就見著了毅恩與燈草的身影,似乎還在和一個人說著話。
莫非這麽巧,出了內城還能夠碰到熟人不成?
毅康一邊奇怪著,一邊慢慢往他們二人的方向靠攏。走到不遠處,這才發現燈草似乎並不是與那人聊天,反而是不住地打量著一個女子瞧,小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想著什麽。
“你是誰?”
燈草忽然小臉一揚,對那女子就是這麽一句問話。頗有些格格的味道。毅康眉頭一皺,隻覺得這語氣分明就不是要和人和平相處,而是來找碴吵架的。
被燈草質問的少女穿著的是靈鳳繡莊的衣裙,白底上繡著幾隻紅竹,清新而又不失豔麗。從她的穿著打扮來看,應該也是非富即貴的人家。隻見她瞪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似乎覺得眼前這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小丫頭很是不可理喻。
“笑話,你問我是誰,我就該老老實實答了?就不告訴你,怎麽著吧。讓開,本小姐還要做正事呢。”
哦?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毅康聽者這俏皮而又不甘示弱的回話,忍不住便笑出了聲。毅恩回頭一看,見是大哥來了,似乎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趕忙就將毅康拉到了一邊。
“完了完了,再不攔著,燈草就要闖禍了!大哥,救命啊!”
毅恩祈求的腔調,幾乎是快要哭出來一樣。毅康瞧著自己的弟弟用著極似母親的麵容擺出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樣,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他當然明白為什麽毅恩見到燈草要與人不快反映會這麽大,可憐毅恩從小長得就像女孩子,又與燈草年紀相仿,兩個人不知不覺間便玩得很是親密。可是與其說他們二人兩小無猜,日後會有夫妻情誼。倒不如說他們兩個人是異性兄妹更為貼切。偏偏是這麽明擺著的事情,燈草的阿瑪,貝子玉風卻硬是看不透,總覺得日後他們兩個人一定是可以成親的,所以每次燈草鬧著要出去時,玉風便總會把女兒的安全問題算在毅恩的頭上。
毅康見著毅恩耷拉著腦袋,還是帶著些壞心眼笑了出來。突然她扇子一收,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道。
“行了,為兄就替你先將這小丫頭片子打暈了扛走。”毅康說著,就要上前下狠手。哪裏知道燈草比自己還快,已經向著那個姑娘出手了。手上短笛一指,片刻間就放了好幾隻暗器。毅康看著這架勢,渾身不禁一冷,也不知道是擔心那個姑娘,還是擔心那些在旁邊看熱鬧的平民百姓。他麵色一沉,剛要伸手去擋。卻見眼前一花,耳邊響起幾聲兵器交接之聲,幾點晶瑩就這麽乒乒乓乓地掉到了地上。還沒等毅康反應過來,毅恩就已經在一旁發出感慨了。
“好快的身手……”
是的,就算是毅康與毅恩這兩個練家子,竟然都沒有瞧出來這姑娘是何時出手,又是何時收手的。當她翩翩身姿再次站定的時候,身上依舊一塵不染,隻不過手上多了一把寶劍,以純白色劍鞘容納之,而那姑娘手上纏著的白色晶石在火燭的映襯下,更是綻放著幽幽微光,讓人目眩神迷。
“你這人,怎麽隨隨便便就出手了。要是傷了旁人性命可怎麽辦?”
少女又開口說話了,微微皺著眉頭的她,一本正經地說教起了燈草。突然她又將寶劍一收,轉身便要離開。
“本小姐不與你這種刁蠻任性的小丫頭糾纏,你也不要再生事了。”
一聽她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毅康與毅恩更是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最後兩個少年突然就同一時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丫頭?
這陌生少女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年紀罷了,竟然還叫別人小丫頭。燈草顯然是聽到了兩兄弟的笑聲,以為他們是在嘲笑自己技不如人。心裏又急又氣,一跺腳指著那一抹白色的背影道。
“你走什麽!站住!”
每個人都知道她是在指誰,可是當事人偏偏沒有停下。她這樣的舉動對被寵壞了的燈草來說,無異於是一種挑釁。一般在這種情況下,燈草無非便是耍一下脾氣,哭一下鼻子就算了。也不知道那一天到底是哪裏不對勁,燈草竟然發了狠,不依不撓地又連發了幾個暗器過去。每顆定魂珠上,分明還塗了不少芍藥舅母教她煉製的毒藥。毅康站在一旁,眼睛都要瞪出來了。趕忙三步並上兩步衝上前打落了一些下來,可是仍舊有些漏網之魚是他來不及觸到的,眼看就要襲擊這上元燈會熙熙攘攘的人群了。
“小心!”
毅康的雙眼有些發紅,隻是盯著那個不曾轉頭的瑰麗少女瞧。他的警告聲讓流動的人群忽然有了短暫的停滯,正在這時,從人群之中忽然探出一把打開的折扇,隻不過是翻轉了幾下罷了,那些定魂珠便都吸附在了扇麵上,忽然那折扇一收。扇麵跟著定魂珠一道便沒了身影。
一個表情冷漠的青年就這麽執扇護在了少女身前,他們二人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尤其顯眼。
青年盯著燈草瞧了一陣,這才微微側頭看向身後佳人。
“你沒事吧?”
他並沒有叫那個女子的名字,可是關切之意從語氣之中就聽得出來。女子輕輕搖了搖頭,一雙手自然而然地便扶上了青年的臂膀。
“你,你,你放開!”
燈草瞧見兩個人親密的動作,一下便急紅了眼。水靈靈的大眼睛裏,更是有些許晶瑩在滾動,就是倔強地不落下來。
“我們走。”
燈草眼見著都要哭了,卻隻是惹來了那個男人反感的一皺眉,他忽然一轉身,拿著扇子的手便背到了身後,帶著一言不發的少女就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吳放!你給我站住!”
見到吳放要走,燈草果真是著急了。不顧一切地就要往前追,妲娜怎麽拉都拉不住。隻不過她的哭喊沒有讓吳放回頭,卻讓吳放一邊的女子回過了頭。
夭夭回頭看了看被一旁男伴拉著動彈不得的燈草,眼中露出些同情之色。
“你就真的不理她?我看她好像很喜歡你。”
夭夭一語中的,戳破了這一層紙,似乎讓吳放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不是說來這裏是有正事要做麽?結果鬧出這麽一件事來。”
夭夭聽罷,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是誰害我被人這麽對待的。”
說著,她又悄悄瞧了一眼吳放,見他臉色更為不善了。這才縮了縮脖子道。
“好好好,你便呆在我身邊,寸步不離。帶我去姻緣石那兒吧。我要放紅線。”
說著,她笑嘻嘻地將兩根紅線一左一右地用手拿著,在吳放眼前現了現。吳放打量了幾眼,這才發現這兩個名字是屬於夭夭的良清師兄和辰惜師妹的。忍不住便多嘴問了一句。
“你的呢?”
夭夭一愣,又低頭在腰間找了找。最後垂頭喪氣地一吐舌。
“還不都是你的那個小娘子,若不是躲她那幾個厲害得要死的暗器,我也不會把自己的紅線弄丟了。”
吳放聽到他這麽稱呼燈草,心裏又不高興了。抬頭便戳了一下夭夭的頭。
“大家閨秀,別亂說話。”
“哼。”
夭夭對著吳放做了個鬼臉,又馬上對著這個親如兄長一般的朋友開心笑了起來。
突然有此變故,燈草幾人也沒那個心思再玩賞月老廟。更何況毅康還擔心將燈草留在這裏又會鬧出什麽事情來,便在妲娜提議打道回府之下,熱切響應,與毅恩一起將燈草連拉帶拽地弄回了內城。
剛一跨進玉風貝子府的大門,二人皆是鬆了一口氣。為了毅恩的安全著想,毅康還讓弟弟先回去聽消息,自己則與妲娜一道將燈草完璧歸趙到了玉風與慈心夫婦倆的手上。
“燈草怎麽樣了?”
在貝子府裏坐了幾乎一夜,妲娜終於是走出了燈草的房門。毅康一聽到門響,立馬迎了上去。
“哭鬧得厲害,福晉給她熬了點安神湯,剛剛才把她哄睡。”
妲娜歎了一口氣,忽然便咳嗽了起來。毅康一皺眉,倒也不忌諱與之並肩而行。畢竟在這內城裏頭,因為父母的關係,從小到大他們就是是最為親密無間的知己好友,不分彼此,燈草是,妲娜也是。
“你也該回去好好休息了。你這身子骨,可不比燈草好。”
毅康儼然就是一個哥哥的形象,輕輕撫了撫妲娜的背,直到她止住了咳嗽,這才將手放下。
“燈草今天是怎麽一回事兒?平日裏雖然說是胡鬧,倒還不至於這麽拿人性命開玩笑。”
二人一邊往大門處走著,一邊不自覺就將話題轉到了這個最小的妹妹身上。
“哎……你知道今天將她的那些小玩意擋下來的男人是誰麽?”
“剛開始還不知道。但是聽到她叫他名字,心裏便有數了。看那身手,再說那名字,應該就是靈書姑母的兒子,忘憂庭院的下一任少爺?”
毅康這麽不確定,是因為他其實見城外親戚的次數很少。除了會經常見到儒之表哥以外,其他人等也不過是一麵之緣。或者根本就沒有機會見到。吳放,便是其中一個。
妲娜點了點頭,突然就不說話了。毅康皺著眉頭靜靜等著,實在不喜歡這種話說到一半的感覺。
“今天燈草看到他和那個女子在一起,才會急紅眼。說實話,我也是被今天的燈草嚇著了。若不是那姑娘身手了得,還真不知道這事情會怎麽收場。”
毅康一皺眉,一時半會竟然沒聽明白。妲娜見他沒答話,也知道他是沒明白,忍不住便笑了一句道。
“這是女兒家的心事,你們男人,都不懂。”
她剛一站定,無意間便瞟到了毅康腰帶邊上,似乎是帶了些什麽奇怪的東西。
“咦?這是什麽?”
“什麽?”
毅康順著妲娜手指的方向瞧去,卻見在自己的腰牌旁邊不知何時纏上了個木牌,怎麽都去不掉。他有些尷尬地弄了一陣,最後還是放棄了。抬頭間,卻見妲娜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
“沒辦法,大概是剛才一片混亂的時候纏上的。等會回家就把它弄下來。”
妲娜聽罷,忽然很認真地對毅康說了一句話,這才回身上了自家王府的馬車。
“毅康,這可是紅線,不能隨便剪了。”
毅康當時點了點頭,卻在回到家裏之後,立馬將這話拋諸於腦後。連著那團糾纏的紅線和名牌一道,丟棄在了一邊,再也不曾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