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危機
昔日飛來峰,今日落魂崖。
不管是經過多少年的風吹雨打,在這鬼斧神工的崖壁之上總是會矗立著一座高聳入雲的宮殿。晶瑩剔透,如若是從九天秘境墮落人間一般。然而,江湖中人都知道,這並不是什麽傳說中的瓊樓玉宇,而是曾經車水馬龍的無雙會。
自從血雨腥風在此飛來峰之巔刮起之後,這裏就成了萬鬼慟哭的地獄閻羅。所以之後盤踞在這裏的離錯宮將飛來峰三字改為落魂崖,旁人倒是一點都不意外。隻是令人惋惜而又心中畏懼的是,江湖之中少了個和氣生財的無雙會,卻多了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離錯宮。而現今離錯宮中的宮主白術之所作所為,現在想來,似乎和當年的無雙不差分毫。
這一夜,已是月圓。
久無人煙的落魂崖因為這月圓之夜而多了幾分人氣。
“爹爹,女兒回來了。”
清冷的聲音落在這空蕩的冰室之中,竟然有了幾分溫暖的味道。站在冰棺前的男子梳著前朝的發辮,與白術一樣,亦是穿著一席白色的衫,他雖然沒有回頭,話語之中,卻盡是慈愛。
“夭兒,回來了?”
話音剛落,男子這才轉過頭來望向石階之下的女子。白術輕輕點了點頭,慢慢走上了乳白色的石階。曾記得小時候她最不喜歡的便是這冰室,實在是陰冷得嚇人,相比之下,還是司南穀的百草落花更能夠得她喜愛。可是現如今,一切都變了。
昔日的司南穀已經被她重建成了鬼麵堂,在那裏住著的再也不是她滿心喜歡的花草樹木,而是那些個真正從煉獄之中爬將出來的魑魅魍魎。現下她不覺得冰室有什麽,反而是真正厭惡起司南穀。就連想一下這個名字,都會讓白術感到一絲惡心。
“夭兒,你怎麽了?”
無月走下台階,見到女兒眉頭輕蹙。心裏就泛起一陣疼,他不由分說地將白術的左手輕輕拉過,三指扣其上,不過片刻,便被白術不著痕跡地躲過去了。
“爹爹,女兒沒事的。隻不過在這冰室裏呆著,總是不舒服……母親如何了?”
白術微微一笑,冷豔精致的臉孔上總算是多了幾分天真爛漫的味道,可是這一絲清風拂麵的溫馨頃刻之間便又轉瞬即逝了。看在無月眼裏,實在是不甚惋惜。
“你母親回複得還算不錯,至少七經八脈都有起色。雖然說還要在這裏呆一段時間,但是好歹是往好的方麵發展了……夭兒,你也不必太過於介懷。三年以來,你讓自己受的那些苦,為父看著心疼啊。”
無月言罷,便側身瞧向了自己的女兒。隻見白術依舊是一幅清冷的模樣,明明是聽到了他的話,卻不做任何表示。無月比誰都清楚,白術心裏到底有多麽深重的仇恨,這樣的仇恨感早就已經無法用三言兩語化解了。
“女兒受的那些,根本就不算苦。那是女兒的報應。是女兒錯信了人,才會讓無雙會有此等滅門之災。所以,這三年裏不論是受了些什麽,隻要是能夠為兄弟姐妹們報仇雪恨,都不算什麽。”
白術嗜血一笑,已經說明了所有。無月搖了搖頭,也知道多說無益,便又將注意力放到了沉睡中的無明身上。冰棺之中,無明靜靜地躺在波光流離的天池水中,可是身上卻並沒有被浸濕。明明是這麽一張平靜沉睡的麵孔,看在白術眼裏,卻莫明地會染上赤紅的顏色。大概那一晚的血腥,已經將她腦子裏所有的記憶都染上了這樣的紅。
三年前的記憶,因為她再碰到那個人,再想起這些事而忽然湧了上來,抑製不住的悲痛與怒火燒得她整個人的血脈都將要崩裂。突然間,白術的額間隱隱出現了妖媚詭異的紅色藤蘿紋,這樣妖冶的紅色竟然還照亮了透明的天池水。
“夭兒!”
無明一驚,伸手便要去點白術的兩處大穴。可是已經遊離在走火入魔邊緣的白術哪裏會乖乖就範,尚存的一絲理智隻不過是用來壓抑住自己召喚出弱水劍的衝動罷了。她身子輕輕一閃,隻留下些許殘影在原地。
無月雙指並攏,凝聚了一些劍氣在指間。雖然於心不忍,卻也知道現在不下狠手,等到白術這樣的狀態拖得越久,自己就越沒有辦法製住她了。
“夭兒,莫念,淡忘!”
無月一邊用劍氣截住女兒後退的道路,一邊心急如焚地念了這幾句口訣。無雙心法,亦正亦邪。心靜如水者用之,可修道成仙;狠厲殺戮者用之,亦可變成魔障修羅。自古以來,向來是兩者不可兼得。或為無雙生,或為無雙死,或為無雙成癡,或為無雙成佛。當初無明在竹園救無月與玉寧時,冒死使出幽冥三擊而被得道高僧製住,也算因禍得福,劃掉了不少累積的戾氣。但是卻是以忘記了關於無月的前塵往事為代價,修成了無雙心法。
本來無月與無明夫婦倆傳授夭夭弱水劍法與無雙心法,就是看重這孩子本性純良,如水晶一般晶瑩剔透,讓人歡喜,大有修道成仙的勢頭。誰知天有不測風雲,竟然偏偏讓她碰到了那樣的慘事。歪打正著之下,她是修成了無雙心法沒錯,卻是在霎那間變成了十殿閻羅。彈指一揮間,便可以雲淡風輕地要了數百條人命!
是憂,是喜,是緣,還是孽。
無月已經不知道了。
他現在拚盡全力所做的,無非便是每一個父親都應該做的事情。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護好自己女兒的周全。
“夭兒!”
眼看著無月的步步緊逼,正反其道而行之。白術額間的藤蘿紋路越來越清晰,就連她褐色的長發顏色都在漸漸變淡。無月心中禁不住升起了一絲絕望。
忽然,他放下了手臂,卸去了所有防備。可是白術卻已經難以壓製住心中的魔性,她手中內力明明是指向自己深愛的父親,臉上卻是麵無表情,除了那一滴突然落地的淚,似乎在證明著什麽一樣。
正在這時,閉上眼睛準備接受女兒這一擊的無月隻覺得逼到自己麵前的戾氣迎刃而解,忽然就沒了蹤影。他奇怪地睜眼一瞧,卻見一戴著半邊麵具的黑衣男子正將白術抱在懷裏,而他可憐的女兒,正眼角掛著淚珠窩在那男子懷中睡著。
“你也回來了。良清。”
無月一怔,禁不住對險些要放棄自己,放棄夭夭的做法感到汗顏。良清還是如平常一樣沉默,他定然是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裏,卻什麽都沒說,甚至什麽都沒有評價。
隻是點了點頭道。
“宮主說要回來一家團圓,可是因為今天是月圓之夜,我不放心,便來瞧瞧。”
“哎……把夭夭放這裏吧。”
無月聞言,轉頭帶著良清走到了冰室的另一處閉關處,內力凝於右掌之中,那一團白氣輕而易舉地就將一邊的石門機關打開了。赫然現於二人眼前的,是一間所有家具用品都是由寒冰雕琢而成的臥房。
“不如就將夭夭放這裏,那邊的寒冰床有調理功效,自然會慢慢輔助她療傷。這個地方,總比司南穀要強吧。”
良清無言,隻是聽從無月的指令將昏迷中的白術放在冰床上,順便為她擦去了眼角的淚滴。這才與無月一起將石門關閉。兩個心係無雙會,心念白術的男人,看著這閉關室的大門漸漸在自己麵前關上,一時間相對無言。
半晌,便聽到無月說道。
“你回去吧。這裏有我替宮主與少宮主把關,你們就不必擔心了。”
良清看了無月一眼,倒也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反倒是立馬俯首行禮,爾後便默默告退了。留下無月一個人,守著自己的妻子與女兒,卻依舊孤獨。
閉關室中,白術不斷地在沉睡之中做著噩夢。無數個記憶片段從她的腦子之中一一閃過,突然白光一閃,一切都好像是聽到了誰的號令一樣突然間有序的排列起來。就這樣,她在自己並不自願的情況下,回到了三年前,再一次親曆了那些她不願意再想起的陳年舊事。
赫那拉毅康,這個讓她愛恨交織的名字,再一次讓白術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