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心事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在浣兒的照料下,白熾的臉色終於回複了正常。雖然他說話時還帶著些病弱,卻也瞧得出來人已經沒什麽大礙了。隻是不知道這千百個傷口同時隱隱作痛,到底是個什麽樣個感覺。毅康望著白熾額頭上的冷汗發著呆,突然就站了起來。
“哪裏去。”
白熾見他氣悶要往外走,趕緊叫住了他。
“說了怕大哥不高興。”
毅康抓緊了夢迴,像是賭氣似地沒有回頭看白熾。他怕自己於心不忍。
“你不說,我還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麽。不過,你想殺黑弦,也得有那個本事。不然等她喘息過來了,我們三個人就立馬沒命了。怎麽樣,要不要聽為兄的話,先坐過來陪為兄聊聊。”
白熾說得雲淡風輕,字裏行間卻是在拿自己和浣兒的性命開玩笑。毅康抿了抿唇,一聲不吭又回來坐了下來。
“瞧你這暴躁的性子,這還沒到我姐姐房門口呢,那殺氣就先出賣你了。”
白熾搖了搖頭,掙紮著想要去拿水杯。毅康見狀,趕忙起身代勞。
“嫂子她身上受傷了麽?”
毅康被白熾三言兩語說得慚愧,立馬就冷靜了下來。腦筋一轉,就想到了浣兒。
“嗯,她定然是沒受什麽皮外傷的。就不知道,驚嚇有沒有撫平。”
說著,白熾往廚房那兒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一股藥味正從房間那兒慢慢躥了出來,雖然夜已深,但是因為今天白天的那一變故,讓這夫妻二人誰都沒辦法睡上個安穩覺。
“說來,為兄還真是虧欠了兄弟。若不是為兄私心重,將兄弟留在那兒給浣兒調理身子,你也不會……”
白熾歎了一口氣,直歎這人算不如天算。平日裏黑弦出飛來峰去辦事,少則都要兩個多月,也不知道這一回是怎麽了。偏偏在毅康要離開的那天回來了。
“大哥可別這麽說。本來是兩碼子事,怎麽能夠怨你。”
“那把劍,給我瞧一下。”
其實今天在乖乖讓浣兒給他治傷的時候,白熾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了。為什麽黑弦會想要毅康殺了她自己,又為什麽她會突然改變主意想要收毅康為徒。
乖僻又讓人無法揣測的決定似乎和平常無異,細細想來,又滿是不對。白熾想來想去,就將目光落到了那把劍上。
毅康倒也沒多想,白熾伸手要夢迴,他便爽快地遞到了他手上。白熾一手抽出劍來,長劍鏗鏘一響,劍與劍鞘摩擦出的長鳴震得他耳鳴。
白熾咬了咬牙,好半天才適應夢迴給他帶來的不適。可是夢迴在出鞘那一霎那的寒光四溢之後,突然又安靜了下來。並不是因為它乖巧了,而是因為它在別人手上,就成了一把死劍,沒有半點靈魂。
白熾神色一滯,眼神在毅康和夢迴身上來回遊移。
“賢弟,你拿著你的劍。”
若他記得沒錯,那把夢迴在今天白天的時候,是熠熠生輝的,看起來氣數未盡,不可能隻是跟黑弦對仗了那麽幾招,就沒了生氣才對。唯一的答案,就是劍會選人。
可是這一特點,白熾根本就不敢斷言。因為據他所知,會選人的劍,隻有一把。那便是弱水劍。
“哦。”
毅康不知道他是要做什麽,想都沒想就接了過來。霎時,夢迴的劍身上果然散發出了白色的光,白熾覺得,周圍的溫度也在緩緩下降。
“好了,把它收回鞘裏。”
白熾見狀,趕忙讓毅康收了這桀驁不馴的東西。毅康點了點頭,果然照做了。最後還輕輕鬆了一口氣。
“還好大哥讓我將它放回劍鞘裏。再晚一會兒,我真怕又被它控製了發起狂來。”
“你被它控製過?”
白熾一愣,半晌才找回自己聲音。
“嗯,兩次。”
毅康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為自己的學藝不精。
“難怪我看你劍招之中有猶豫,原來是怕發了全力,走火入魔,六親不認。”
白熾點了點頭,先前對於毅康不敢使全力抵抗的疑慮迎刃而解。
“不過,這把劍並非魔劍,是把好劍。隻不過這劍本身的性格和你不相符,你們有好一段要磨合的時間。”
話說了一半,白熾便沒有再說下去。他瞟了瞟毅康,見他一臉謙虛地聽著自己的教導,忍不住心裏更是疑慮重重。
很顯然,這把劍年紀太輕,根本就不是從北宋開始就流傳下來的弱水劍。再則,雖然自己沒有與白術正麵接觸過,但是畢竟自己是飛來峰的守山人,當然還是與離錯宮的主人有過幾次照麵的。
那小姑娘手上拿的那把劍,寒氣比這把劍更甚,更冷,更無情。如果硬要他從中選一個當作弱水劍,必然是白術手上的那一把。可是毅康這手上的,又算是怎麽一回事。
突然,白熾心中一動。不著痕跡間,他已經開始試探毅康。
“賢弟,不知道為兄能不能問你一下,這把劍的出處。”
毅康沉默,似乎是在天人交戰。他將那把劍抱在自己懷中,好像是在護著什麽稀世珍寶一樣。白熾瞧著他這樣,隻覺得毅康現在的這幅模樣讓他似曾相識。
記得沒錯,當初他以為會和浣兒天人相隔的時候,也抱著浣兒露出了這般落寞的表情。
“是一個女人給我的。那個女人,她知道我愛的人是生,還是死。”
白熾聽罷,點了點頭,便不再問了。
“其他的事情我說不定,不過我看姐姐留你,多半是為了你手上的那把劍。”
“她想要做什麽,搶了我的劍麽。”
毅康一皺眉,把夢迴抱得更緊。
“當然不是。別看我姐姐那麽瘋瘋癲癲的,她也是個聰明人。我都知道這把劍是離不開主人,她又怎麽會不知道。隻不過……她心裏在想些什麽,我真的是猜不著。我們還是小心為妙。”
一小會兒的沉默,似乎是白熾特意留給毅康時間去消化一些他沒點破的事實。
“這麽說,我還非得留在這兒跟那個老妖怪學藝不可了。”
毅康心直口快,壓根就沒顧忌到白熾與黑弦的姐弟關係。
“嗯,看來是這樣。而且我和浣兒的性命都拴在了你的褲腰帶傷了,我們兄弟二人,還真是榮辱與共。”
白熾無奈一笑,便以茶代酒要給毅康碰杯。正在這時,浣兒端著藥進來了,一瞧見白熾已經從臥室坐到了桌子前麵,整個都嚇白了臉。
“相公你怎麽起來了!”
浣兒平常說話聲音並不大,可是真正驚叫起來,卻還是有幾分殺傷力的。毅康縮了縮脖子,弄得好像浣兒怒目相對的人是他一樣。可是坐在他旁邊的罪魁禍首卻沒有半點自覺,還是那般嬉皮笑臉。
“在床上躺得煩了,所以出來坐坐。”
白熾說著,邊一手搶過了浣兒手裏的藥。
“這是給我的?”
“自然是給你的,你……”
浣兒心裏又急又氣,還打算數落幾句,那邊一碗藥便已經下肚了。
“娘子,喝完了。”
白熾討好地將藥碗遞了過去,浣兒一愣,忽然那些怒氣就都沒了。她很是心疼地給白熾遞過了一個白色藥丸,清香撲鼻。光是聞著那味道,毅康就知道這玩意一定很填。
白熾想都沒想,就將藥丸吞了下去,果然是用來衝淡苦味的。
“你喝藥就不會慢點,這種治療的藥都很苦的。”
浣兒的聲調又恢複到了平常,她嬌嗔地說了這麽一句話以後,便徑直挑了簾子進臥室了。毅康與白熾互相望了一眼,後者苦笑了一下。
“浣兒自從跟了我,沒少掉眼淚。”
毅康一皺眉,立馬就想到了白熾那個怪異的姐姐。
“那肯定不能怪你。大哥。”
這麽不提還好,毅康一想到剛才以那種方式與自己第一次打照麵的黑弦,他便立馬想到了自己還有個很重要的問題沒有問出口。
“大哥,賢弟想問你一件事。”
“好啊,禮尚往來。大哥定然知無不言。”
白熾一愣,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引得在房內做針線活的浣兒都挑開簾子來瞧著他。
“請問大哥,你姐姐用的那個武器,是從哪兒得來的。”
“你問這個做什麽。”
白熾怎麽都沒想到,毅康會對黑弦的武器感興趣,禁不住有些後悔自己下承諾下得太快。他並不是對於毅康的身份沒有感覺,看他言談舉止,又看他武功路數,不難瞧出他多半是從內城來。無雙會三年前雖然已經被朝廷的人剿滅了,卻還剩下離錯宮的那些孩子和他們姐弟二人苟延殘喘。
離錯宮的人向內廷的瘋狂報複他管不著,可是他卻想用盡全力來維護自己平靜的生活。
“隻是……”
毅康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他也是有苦難言。想了好一陣,隻好揮了揮手作罷了。
“沒事沒事,隻是好奇而已。那麽……我能夠用飛鴿傳書再向家裏報平安麽?”
“這個……”
毅康的問話再一次讓白熾左右為難起來,他疑慮地看向了身後的浣兒,兩夫妻皆是歎了一口氣。
“若是我們做主,自然是說好。可是我怕姐姐她……會不肯。”
於是這狹小的房間之內,便又是一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