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獒牙
“妖孽!妖孽!”
大統領氣極,隻是重複罵著這個對白術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的詞語。然而他越是狼狽,白術心裏便越是暢快。即便她收去了這放肆的笑容,卻依舊無法抑製心中這股複仇的渴望。
始終守在白術一側的白衣少女景婉麵無表情地瞧著眼前發生的種種,仿佛已經見慣了這般血腥殘酷的場麵。她與白術一樣,都是那日朝廷血洗無雙會之後留下來的幸存者。
相較於那一晚,這幾天晚上內城發生的所謂令人發指的連環血案又算得了什麽呢?
景婉看著那兩個鬼卒呆滯的麵容,再看向已經頻臨崩潰邊緣的正紅旗統領,她的眼中,竟然迸發出一股與她周身氣質極不相符的烈焰。那是複仇的快感,更是一種嗜血的興奮。
“大都統你可是認出他們來了?他們……可是跟著你出生入死多少年的血滴子啊。”
白術的聲音又再一次在大廳裏響起,帶著些許明知故問的譏誚。
原來,當初無雙會一戰,朝廷那邊的人並沒有全身而退。留下了幾個俘虜全成了白術煉製鬼卒的試驗品,今日帶來的這兩個,恰巧便是正紅旗下撥出來的人。
“你這個妖孽!”
大都統越罵越是詞窮,這般狠毒手段又有幾人能有。除了妖孽二字,他實在想不出其他的詞語來形容這難熬的一夜和這個將人命視如草芥一般的女子。
正在這時,角落裏的幽幽一歎卻將景婉的理智拉了回來。她警惕地向那黑暗處一望,走出來的人卻是她極其熟悉的黑衣人——那個長伴在宮主身邊的鬼麵,他們一直景仰著的大師兄,良清。
既然景婉都發現了他,白術自然早就已經察覺到了他的動靜。
“怎麽樣,都準備好了?”
她沒有回頭,是不舍得錯過一絲一毫的好戲。在她眼前張牙舞爪的男人,現下除了對她怒吼嚎叫以外什麽都做不了。因為他的女兒在自己手裏,他的雙手與脖頸都被拷上了離錯宮最為堅實的千年寒鐵冰鏈。
白術輕巧地跳到一邊,優雅坐下。她狀似無聊地翹腿而坐,雙手隨意搭在一旁,百無聊賴的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動著腳上銀鈴,這聲音在這空曠的夜裏回響,竟然震得人頭腦都有些發暈。
黑衣人點點頭,隻是看了看門外。屋外立馬便傳來了沉重的鐵鏈聲以及一股沉悶的聲音。若仔細聽來,像是野獸在低吼一般。
“呐,大統領。白術給你準備了一個特別好玩的遊戲。若你贏了,你的家人就可以得救,若你輸了,你們一家也可以得救,隻不過是解脫的一種——死,哈哈哈哈。把它帶進來!”
白術話音剛落,黑衣人便麵朝空洞的房門外招了招手。隻聽得野獸的低吠之聲越來越近。大統領雙手將那鐵鏈攥得緊緊的,隻是盯著這依舊空無一物的門口瞧著。不一會兒,一團淡黑色的影子隨著那沉重緩慢的步伐慢慢地延伸到了屋門前,汙了地上皎潔的月光。
那鬼物被一個鬼卒牽著來到房間門口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可是大都統卻覺得自己是花了更多的時間去承認這個事實。因為他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兒子?
“不……不……他……”
如果說鬼卒對於齡兒的酷刑是他心口的道道傷痕的話,眼前這鬼物給他的打擊卻像是致命的一刀,狠狠插在了他的心髒上。他大口地喘著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看起來好像很痛苦,痛苦到呼吸都已經顧不上了。
白術瞟了一眼大都統的兒子,此時此刻他正雙眼發紅地打量著房屋四周,從喉嚨裏發出的嗚咽之聲讓人覺得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人,而是一隻鬥犬。若不是而今他身上依舊穿著長袍外衫,還真無法將眼前這個已經進入了戰鬥狀態的野獸與人拉在一起。
白術慢慢走到他身邊,那人聞著她身上的香氣便蠢蠢欲動起來,雙眼更是紅得可怕。
她笑,他便更是興奮地吠叫著。
“我說大都統,你可別死啊,你死了,你們家阿爾泰大公子可就沒命了。說不定,他還會做些有悖倫理的事。”
白術一邊涼涼地說著些勸慰的話,一邊輕輕用指尖撫摸著阿爾泰的臉頰輪廓。這撩撥的動作就像是一種能夠振奮人心的藥物一般,讓阿爾泰愈加不安的躁動起來。隻不過他的反應反而像是一頭剛從深山老林裏走出來的野獸,一點也不像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妖孽!你到底是要做什麽!”
正紅旗的大都統已經完全亂了針腳。可憐一雙兒女,女兒被人折磨得不省人事,兒子卻被人像牽著一條狗一樣帶到他身邊。看這模樣,似乎還有更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他。
“我剛才不是說了麽?隻要你把正紅旗的龍圖給我,我就放了你們。可是你不聽,竟然還這麽忘性重,紮布,你們家現下變成這般慘樣,別怪別人,全都是因為你,冥頑不化的東西。”
白術冷冷地說著,臉上沒有帶一絲笑容,渾身上下冷得就像一塊冰,跟之前的那個顛倒眾生的她根本就是判若兩人。
“龍圖,不在我這兒。”
沉默了半晌,兩人少有的默契。白術在耐心地等著紮布的答案,紮布則在做著激烈的內心掙紮。忽然他一抬頭,卻給了白術這樣的回答,與之前別無兩樣。
白術倒也不氣,似乎早就知道結果如此。紮布對於朝廷的忠心可鑒日月天地,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她若是光憑他家人的性命就能夠撼動得了這種忠誠,那才是意料之外。
“獒牙。”
白術不緊不慢地吐出了這兩個字,突然臉上又掛起了媚人的笑容。
“你兒子阿爾泰,現下叫他什麽都不會有反映。除非叫他獒牙……紮布,你知道麽?就因為你的這種令人感動的忠誠,本宮主倒是改變主意了。本宮不殺你,還會解開你的鎖鏈。因為本宮想到了更好玩的事情。”
說著,她便將阿爾泰牽著到了遍體鱗傷的齡兒身邊。紮布自始至終都在盯著白術瞧,她的一舉一動都沒有放過。見她已經將失了常性的阿爾泰牽到了女兒身邊,大都統忍不住渾身打了一個寒顫。情急之下,竟然連聲音都帶著些顫抖。
“你要做什麽?”
白術看著他,帶著些考究的眼神。似乎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既然是要救自己的兒女與夫人,隻要交出龍圖就好。如果想要保龍圖,他的家人必定就會被犧牲,而且是以殘酷無情的方式在他眼前慢慢消逝。
可是人也未免太奇怪了,這麽簡單的題目卻不知道該如何做。想要這個,又想保那個。
白術想到此,忽然輕輕一笑。一點一點地放開了拉著阿爾泰的鐵鏈。
“難道你不知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忠孝難兩全麽?”
白術歪著頭細細欣賞著紮布臉上變化莫測的表情,話剛說完,禁錮住阿爾泰的鎖鏈應聲而斷。
“獒牙,去吧。想做什麽,盡管去做。這裏沒人攔得住你,因為這裏是人間。而你……是從陰曹裏爬出來的。”
白術咯咯一笑,也不管身後女子無助的淒厲尖叫與衣帛撕裂之聲。
“我們走!”
待她帶著離錯宮眾人離開這府邸時,那裏飄散的花香更為濃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