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舌槍唇劍
討價還價、斤斤計較，外交本來就像菜市場，得此道者自然知道該如何自處。
至少在表麵上，章楶還不失為一個合格的談判專家，而大遼國的耶律師所作所為更像後世的那個習慣施加極限壓力的超級大國。
“耶律特使息怒、耶律特使息怒！章大人如此說也是因為西夏國開出的條件太苛刻了點，畢竟我們大宋現在在戰場上可是占盡優勢，這種情況下兩國停戰、簽約自應西夏國做出讓步才符合慣例，現在情況好像西夏方麵根本就沒有誠意的樣子！”
跟在旁邊的王安禮也站出來顯示自己的存在了，又或者他也感到西夏人有點欺人太甚、不得不發。當然，開場白是以向耶律師示弱開始的，畢竟，大遼國是天，誰也得罪不起不是？
“趙宋的使節們也太有意思了！且不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單說戰場上的情況又何嚐不是瞬息萬變？現我西夏大軍雲集、整裝待發，橫山前線激戰正酣，以我西夏數十萬控弓鐵騎，真全力以赴，鹿死誰手還真難說！此時此刻，我西夏大國大量，為免生靈塗炭提出罷戰議和、保持現狀、恢複通商，難不成還有錯了？趙宋千萬不要以為我們是軟弱可欺、得寸進尺！”
舌槍唇劍這件事自然由董昌出麵，這些針鋒相對如果由小梁太後親自說出口不太合適。
“好一個大國大量！你們也真敢說？即使如從，停戰言和也就罷了，恢複通商也不算過分，幹嘛還要保留大宋對西夏的歲供、歲幣呢？難不成把我們當成戰敗國、要我們割地賠款？這也太欺負人了？要不我們再打上個一頭半年再來說這事？”
也難怪章楶大動肝火，敢情西夏國的協議草本竟然還有一條規定趙宋每年向西夏繳納歲供絹數百萬匹、歲供幣數百萬，活生生地就是一種賠款、納貢！
“章大人此言差矣！什麽賠款、什麽割地？趙宋給我們西夏歲供、歲幣自從慶曆年間就已經存在，現在隻不過是略有增加而已！常言道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大夏國提出罷戰言和總不能一點好處也沒有吧？就這麽點錢、物對趙宋來說還不是九牛之一毛？拔根牛毛換取持久和平對你們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好事，你們就不要得了便宜賣乖了！”……愛奇文學iqiwxm￥…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董昌的話顯然充滿了不以為然。
“荒唐、荒唐，可笑之至！這種便宜我們還真不敢占。既然西夏根本就沒有誠意和談，王大人，我們走！這種談判不談也罷。如此喪權辱國的條約誰愛簽誰簽，我章楶可丟不起這個人。各位再見！”
章楶的牛脾氣也上來了，站起身來就要拂袖而去。
“章特使稍安勿躁！如此重要的場合、如此重大談判章大人不該這樣兒戲、動不動就以終止談判相威脅！何況大夏國隻是拿出一個協議草本，有什麽條件雙方可以還談不是嘛？難不成章大人忘了，談判並簽訂合約是你們的聖命，章大人該不會真要違背你們的聖命吧？”
無論是西夏一方還是擔任調節和仲裁的大遼國特使耶律木誰都不會讓章楶真離開的，看到章楶好像真發火的樣子，耶律師直接搬出了趙宋皇帝的聖旨。
“再說了，不就是那點歲供歲幣嘛！章大人用得著如此大驚小怪？你可以換一個角度考慮，如果雙方繼續打仗，不單是生靈塗炭的問題，每年消耗的錢糧該是多少倍？最重要的是，你們漢人不常說要攻心為上、千方百計要爭取大夏國的民心不是嗎？給被你們稱之為曾經是自己國家一部分的地方補點血、送點好處難道能算什麽大事？”
耶律師大概也感到一開始的話說的過於強硬，這次的語氣倒是委婉了許多。
“章大人先不要激動，耶律大人也勿需動怒！屬下認為，耶律特使後麵的那句話說得確有道理，畢竟西夏國主要居民乃是漢人，同屬我炎黃子孫，漢人打漢人畢竟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我們也不願意！同樣，送他們點好處也不算什麽大事，隻要爭取到了西夏漢人的心，大勢所趨下雙方自然會越走越近！至於西夏方麵非要說成是歲供、歲幣，這是我們不能接受的！要知道，西夏名義上曾是我大宋的屬國，我們為何要向自己的屬國繳納歲供、歲幣？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王安禮再次擠出來搖頭晃腦了半天，言外之意與耶律齊說的差不多，錢不是大事，關鍵是名不正言不順罷了！
“王大人這話聽著就讓人舒服多了。其實宋夏兩國的事情本來也不是大事，也就是你們宋人喜歡玩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不就是給點錢、給點財物嘛，用什麽名義有多大大關係？是進貢也好，算贈與也罷，甚至算購買西夏的國債也行，總之就是一個意思、消財免災！何況，花錢買平安不一直是你們趙宋的國策嗎？何況又是跟你們自己認為的屬國呢?何況這裏生活的大多是你們漢人百姓呢？”
得到了王安禮的支持，耶律師的語氣自然有點洋洋得意。
“耶律特使的高論可謂別出心裁、石破天驚！王大人更是心領神會、欲蓋彌彰，給錢就給錢了，幹嘛還要找哪麽多的理由？收買人心？你們也敢說，多少年來我們給得錢和好處還少嗎？不僅沒見到西夏人對我們友好哪麽一丁點，反倒是得寸進尺、變本加厲，好像我們大宋國本來就應該給你們似的，給少了都不幹！不是我們這一次在軍事上占了優勢，即使這樣的和談西夏人也不會主動提出來吧？大宋人心懷仁慈，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給西夏人的東西不僅僅是肉包子打狗，更是養虎為患！”
章楶看來對這種用錢買安全、資助敵人的國策內心是有抵觸的，也許是因為自己的戰略方針被否決，而且被強迫前來談判本身就心懷不滿，話裏話外全都是些一語雙關。
“章大特使就喜歡這樣言辭犀利、不留情麵！其實，多年來我們對西夏人的補貼和支援也不能說沒有效果，至少雙方保持了持續的聯係、我們對西夏的情況也有了更好的了解不是？有些東西是需要時間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受到我們好處的人會越來越多，終有一天西夏的民意會倒向我們這一邊、至少能夠建立起真正持久的和平也不一定！”
作為談判副使，王安禮的話就別有意味了，好像有意表現自己立場不同似的。
“王大人倒是信心滿滿，甚至敢幻想爭取西夏人的民心！你也真敢異想天開？這麽多年來的實踐難道還不能讓你們認清現實？西夏人要的是好處，或戰或和都是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他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與我們友好相處，更不會倒向我們！我們的錢財物他們要麽是當作作戰利品查收的，最多把我們當成傻瓜式的送財童子罷了！”
章楶顯然被王安禮的話說的有點惱火，話回答的顯然也有點很不客氣。
也是，明明是三國談判，他們應該同仇敵愾、共同和對外的，這王安禮也不知道吃錯藥了還是咋的，竟然與章楶內訌起來了，簡直有點不長眼色。
“章大人何必如此刻薄？花錢消災這是朝廷的國策，又不是你我能決定的！說我們是傻子，難道滿朝文武、曆代官人都是傻子？你也不怕給你定個欺君之罪？”
王安禮也不是善茬，顯然打定主意要與章楶分庭抗禮。隻是這個時候搞起了窩裏鬥，當著西夏和大遼國的人麵，竟然好像是在內部討論似的。
“看到了吧章大特使，還是王副使的話在理、也符合大宋的實際。每一個國家都有不少能人誌士，更有許多幹臣，但能否真正得心應手和脫穎而出需要的不僅僅是他們是否能幹、是否才高八鬥，而是他們是否知道審時度勢！趙宋的對外國策從你們立國始就已經決定了，那就是能花錢買的絕不通過戰爭手段，能通過讓步獲得平安的絕不會用強硬的手段！你們不總喜歡說花錢免災不是？你們不總是要外王內霸不是？你們老祖宗這樣諄諄教誨絕不是空穴來風，無的放矢，而是因時因地做出的正確結論，它適合你們漢人的體質和秉性!”
看到王安禮和章楶兩個人直想掐起來，耶律木自然也不甘落後、有點幸災樂禍地上來添油加醋了。
“耶律特使與我們的王大人倒是心有靈犀、一唱一和！很多事情都能說到一起不說，而且還有點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覺，接下來是不是該由西夏方麵出來背書和附議了吧？看來我章楶的人緣還真不怎麽樣，不僅要麵對西夏和大遼國的舌槍唇劍，而且還要麵對你們的三方結盟，估計我想不投降也不可能了！”
章楶這話說的就有點帶有怒意了，直接把王安禮劃到了大遼國的陣營裏去了。
“章大人這話我就不明白了，我王安禮作為談判副使自然有責任和義務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難不成我的看法與你不同就一定是勾結他人，吃裏爬外？章大人這帽子扣得有點大，我看才是別有用心呢！有些事情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在你，反正和談這事我們也就是丫鬟拿鑰匙、替別人看門！簽什麽、怎麽簽最後還不都得朝廷說了算？我們兩個在這裏爭論幾乎毫無意義不是？”
王安禮當然聽出了章楶的弦外之音，立即反唇相譏、不依不饒。
“王大人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不錯，我們都隻是執行者、是在執行皇命。但執行也有不同的方式，為人臣子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雖然皇命不可違、必須執行，但也應該竭盡所能朝好的方向爭取、在落實上下功夫，盡可能為大宋爭取更好的、更多的利益才算不辱使命！最重要的是，打死也不能與對手同流合汙、為他人做嫁衣裳！”
作為使團首席特使，章楶當然也知道剛才的話有點過了，但讓他們就這樣聽之任之也不是他的風格，仍然慷慨激昂道。
“行了，行了，我們就不要再爭論不休、徒勞無益了！既然西夏方拿出了協議草本，而且大遼國的耶律特使更不惜絞盡腦汁為我們解疑釋惑，章大人也有自己的意見，依我看咱們不如就先休會幾天，我們幹脆把這個協議文本以及各方麵的意見報告給朝廷、請朝廷決斷就是！”
王安禮也知道繼續爭論沒有多大意義，所以直接建議交給上麵定奪。
章楶雖然嘴上說的氣壯山河，但心裏更何嚐不是深懷不安！他心裏也非常清楚，自己也就是趁機過過嘴癮，在技巧上贏點分數而已，畢竟這可是天大的事情，牽涉兩國和談、三國邦交，真正原則問題到底何去何從還得由朝廷拍板決定才是！
想到這裏，他也隻能是憤憤然站起身來、與王安禮一行離開了行宮、返回了自己的住所。
“這幫家夥就這麽走了？剛一交上手我們還沒拿出真正的殺手鐧呢，他們自己一方就先亂了陣腳，看來這場談判我們想不大有收獲都難！”
西夏行宮議事大廳，董昌興奮地感歎道。
“董首輔這話雖然說的雖然有點早，但也不能說不是事實！這個章楶看似胸有成竹，但還是少不了自己的書呆子的弱點。要知道無論他如何折騰、如何堅持原則，但他也不要忘了他上麵的那個皇帝才是最後的決定者！這也就決定了無論他如何折騰也擺脫不了最後的宿命和結局，那就是他將作為一個最不體麵的合約簽字者和見證者，在占據優勢下簽訂一個對他們趙宋沒有絲毫傾斜的協議！”
耶律師這是在一陣見血，自然有點得意洋洋、信心滿滿。
“耶律特使這話總結的簡直太到位了！說老實話，能得到這種預想的結果主要還是靠耶律特使的主持公道，特備是關鍵時刻耶律特使抓住了章楶的七寸，讓他立即英雄氣短、啞口無言！畢竟離開了耶律特使的從旁協助、離開了大遼國的聲威，要想一上來就壓住章楶他們其實還真不容易！”
既然遼國特使是來幫西夏忙的，小梁太後除了所有的好處外自然也不吝惜說幾句溢美之詞，不管是出於內心的真實感受還是某種討好。
“小梁太後這就是有點客氣了！我都說過了，表麵上我們大遼是站在中間立場上不偏不倚，但實際上我們是站在西夏國的立場上的，我們才是一家人！幫助西夏得到一個滿意的協議也是我們大遼國的目的和興趣所在！所以這一些都可視為舉手之勞、不必客氣！何況本特使能為小梁太後這個西夏第一美人效點犬馬之勞也是求之不得不是嘛！”
耶律師一麵說著，眼光直接瞄向小梁太後，充滿著深深的曖昧和不可言傳的意味深長。
正是三十多歲、風華絕代的年紀，小梁太後的美豔較之當年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透著不可言狀的高雅和風情萬種。
不是大遼國皇帝耶律延喜一直垂涎小梁太後的美色，耶律木作為特使早就霸王硬上弓、近水樓台先得月了！大遼國所以在小梁太後的請求下這麽積極攝合宋夏和談、而且擺明了一幅拉偏架的樣子，除了大遼國家的戰略考慮外，小梁太後的個人魅力更是其中的決定性因素。
“多謝耶律特使仗義執言和大力協助，本宮這裏先謝謝了！今天這陣勢看來這個章楶也不是個軟柿子，我們已經施加了相當的壓力，甚至連他的副使王安禮都從旁協助都無濟於事，也不知道這談判要拖到什麽時候？”
小梁太後自然知道作為女人的魅力所在，更知道什麽是她迫在眉睫的需要。
“太後美人稍安勿躁，這才第一次接觸，現在做出結論還為時過早！以本座看章楶也就是想爭點麵子罷了，隻要在合約的遣詞造句上盡量滿足他、讓他能在國內輿論上有所交代他就會乖乖地讓步！畢竟他們的選擇不多，參加和談並簽訂合約是他的皇帝主子的命令，他章楶別說沒有三頭六臂，即使有最後也得乖乖地簽字，因為我們已經拿住了他們的七寸！”
耶律木倒是老成持重，一幅了知宋派的樣子，看來多年與趙宋打交道打出了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