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風起毓章宮
午後的陽光顯得溫暖和煦,子薇來到梅林。
近來,她常常獨自靜坐梅林,看那花飛花落,聽耳邊小鳥和鳴。
一陣風來,她仰臉看那梅花撲簌簌飄落,一隻稚鳥吱吱叫著從梅樹上掉落。
子薇微笑著看那稚鳥吱吱叫,卻是撲棱棱地再也飛不起來,她上前兩步,輕輕抓起稚鳥,是一隻淡色崖沙燕,有褐色虹膜和黑色的嘴,它的鳥羽被雪水浸濕。
稚鳥更是驚慌失措,一迭聲淒厲地慘叫。
“你從哪裏來?何至於淪落至此?”子薇輕輕地問。
遠處梅林中又飛來一隻淡色崖沙燕,想必是稚鳥的娘親,見了子薇手中的稚鳥,便呀呀地回鳴。
子薇撥開稚鳥赫黃色的鳥羽,發現稚鳥一隻翅膀受傷在流血。
“可憐的寶寶,定是劍未出鞘已到江湖,鳥羽既濕又受傷害,哪還能展翅飛翔?”
子薇輕喚梅林邊緣的采楓:“去拿暖手爐來,給這稚鳥暖暖身子。”
采楓抬頭笑:“公主是憐惜這小鳥了。也罷,奴婢這去拿了暖手爐來。”
采楓匆匆而去。
枝頭上的母鳥見稚鳥不能起飛,驚慌地呼喚著稚鳥,子薇為情所動,舉起手中的稚鳥對母鳥說:“她受傷了,這大冬天的,你不該讓她出來。”
可惜這一對母子不能聽懂人間語言,彼此隻能淒慘地聲聲和鳴。
子薇將稚鳥放在石頭案幾上,掏出小絲巾撕成布條,輕輕地給稚鳥擦拭雪水,再用另一條幹淨絲巾為稚鳥包紮受傷的翅膀。
毓章宮門前,赫然出現一隊衣著華貴的內宮妃嬪,衛士張大眼睛,急急跑進內。
晉王親兵指揮使、毓章宮侍衛長郭小拽大吃一驚,跨出門跪在門前向兩位太夫人行禮稟道:
“毓章宮侍衛長郭小拽接駕來遲。毓章宮未接到太夫人鳳駕臨幸旨意——”
十名毓章宮士兵也齊齊跪下。
韓夫人正要說話,劉氏跨前一步大聲宣旨:“著令毓章宮接駕太夫人!”
郭小拽張了張嘴,他隻知道聽王爺令不讓任何人進入毓章宮,可是這來的是王爺的兩位母親,那是天下誰也不敢阻擋的啊。
劉氏從郭小拽身邊走過,拖地石榴紅長裙掃在郭小拽跪著的膝蓋。
曹太夫人和劉太夫人緩緩走過郭小拽和眾侍衛兵。
身著一身湖水藍兩破高腰十字錦裙的葉貴人愣愣地看著那跪在人群中不敢抬頭的郭小拽,略側過身子,走過去。
劉氏跨過毓章宮宮門,便吩咐娟兒:“將兩位太夫人和各位姐妹的暖手爐拿去添了炭火來。”
“諾,”娟兒領了兩個仆從拿著暖手爐分道而去。
眼看眾妃嬪進入毓章宮,郭小拽反映過來,晉陽宮中所有妃嬪突然大駕臨幸毓章宮,這毓章宮主子可如何是好?
郭小拽抓了一名侍衛急急地說:“速去稟告王爺!不論他在哪裏,請他速救毓章宮主子。”
侍衛瞪大眼睛。
“快去!”
郭小拽吼道。
那侍衛跑出宮,策馬而去。
郭小拽又回頭抓住一名侍衛:“你,無論如何找到張公公,請他速來毓章宮。”
那侍衛邊跑邊問:“我要告訴張公公何事?”
“隻說速來毓章宮!”郭小拽吼道。
郭小拽回頭指著另外的侍衛:
“你,還有你,速去找夫人和公主!”
太夫人一行進入毓章宮,對這新宮殿的一切倒是十分稀奇,眾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毓章宮到是布置錯落,景色與宮中不一樣,看來十分爽眼。”劉太夫人滿麵笑容對曹太夫人說。
曹太夫人也笑:“這小鍾山據說是靈傑之地,修有這毓章宮倒也十分合適。”
采楓拿了暖手爐出廊橋,抬頭見眾多的夫人嚇得傻愣愣的,手中的暖手爐啪噠掉地。
“這賤婢見了太夫人也不過來行禮,卻是傻愣愣的站那幹嘛?”劉氏大為不滿。
韓夫人有心替采楓說話,吩咐道:“速去請你家主子前來接駕太夫人。”
采楓錯愕之間,哦了一聲,轉身跑開,又覺得暖手爐掉落在地,又跑回來撿暖手爐。
“站住!你這賤婢何不懂宮中規距?見了我等不行禮也罷,竟不知太夫人在此?”劉氏喝斥道。
“我——”采楓嚇得六神無主,隻一個心思要快些跑去稟告主子,又被這龐大的人群駭得失了主張,回頭慌裏慌張地行了禮就又要跑開。
“你這賤婢,也不知你家主子是如何教的,難道不知見了太夫人要跪禮嗎?”劉氏大聲喝斥道。
采楓嚇得一張小臉煞白,撲通跪下,手裏的暖手爐滾落一邊。
“如此不知規距的賤婢,罰你跪上三個時辰!”劉氏說道。
采楓叩頭如搗蒜:“奴婢該死,請夫人恕罪,請太夫人恕罪!”
韓夫人歎氣:“你家主子都怎麽教你的?太夫人駕到豈有不跪之禮?回頭趕出宮也罷。”
韓夫人這話原也是不想被坐一個六宮無禮的罪名,哪知還是被劉氏抓住把柄:“如此膽大無禮的賤婢,姐姐豈有不嚴懲之禮?必是二十棍後丟辛者庫,算她命大!”
采楓一聽,嚇得直叩頭:“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奴婢不識太夫人和夫人大駕,衝撞大駕,請夫人饒命!”
劉太夫人這時說話了:“不要被下人壞了興致。我看這毓章宮到也是個好去處,咱們就賞賞花也好。”
“姐姐仁慈。你們,下去再管教奴婢吧。”曹太夫人對劉氏輕聲斥責道,轉身對劉太夫人說:“我看這園中各色景致倒有些看頭。”
劉太夫人攜了好姐妹,兩人相偕看景。
郭小拽想要找到子薇,卻見采楓跪在那裏直叩頭,心知不妙,轉身跑去找甄夫人。
卻見白芷大哭著跑來:“小姐,小姐!”
郭小拽偶一側頭,生生站住腳步,隻見那群衣香鬢影環佩叮當的貴夫人中,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妙人兒。
她身穿一套湖藍水色的兩破間色綾錦裙,麵色略有憂鬱卻是俏麗無雙,她站在那群衣著華麗富貴的人群中,卻獨獨顯得鶴立雞群,孑孑獨立,如同一片波濤洶湧大河中的一片落花,璀璨而淒涼。
“艾……葉?”他喃喃地呢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那麗人分明就是幽州城逃難的潞州表小姐。
許是聽見了旁邊的呢喃,許是感應到了異樣的眼光,她略略側身,竟一時無語凝咽。
她早知道是他,那天在玉皇山後院她已看到過他,這些天來她的小心肝夜夜如鹿撞。她一直不知如何麵對他,所以隻能逃避。而今天逃無可逃,她那淒楚的眼神告訴他,她知道是他,但也僅此而已。
物是人非,情未過,境已遷。
她四顧有些茫然。
“表小姐,原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那天在玉皇山是你對嗎?我知道是你,一直就知道是你!!!”郭小拽緊上前兩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她那雙冰冷的小手。
她如受驚的小鹿,在他的手即將觸到她之前後退數步。
“放肆!這是葉貴人!”她身邊的侍女杏兒嬌聲喝斥道。
似乎被這一聲喝斥驚醒,郭小拽茫然地落下胳膊,葉貴人有些無奈地略略低腰:“原來是威名赫赫的郭將軍,有禮了。”
郭小拽喃喃自語:“葉……貴人,有禮了。”
白芷一路哭泣而來,看見郭小拽立即告狀:“小拽子,那些人搶了我的鍋子,我正給小姐煲雞湯,還搶了我的炭火,她們把所有炭火都鏟走了……”
幾乎是刹那,白芷和葉貴人便兩兩相對,四目瞪視,隨後是兩聲驚叫:“表小姐!”
“白芷!”
艾葉傻了,她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白芷。
白芷立馬忘記了剛才的不快,被眼前從天而降的表小姐樂昏了頭:“表小姐,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剛走到花園裏的眾妃嬪遠遠聽到白芷驚天動地的喊叫都回過頭來看這邊。
杏兒睜大眼睛。
白芷又哭又笑地摟抱著艾葉跳:“表小姐,你沒死,你真的沒死!這下好了,小姐沒死,你也沒死,我們都沒死。”
杏兒輕輕咳嗽兩聲。
葉貴人清醒過來,輕輕地推開白芷,有些尷尬地說:“你怎麽在這裏?”
白芷快樂地說:“是啊,我在這裏,小姐也在這裏,夫人也在這裏,小拽子也在這裏——”
葉貴人似乎夢中驚醒,大吃一驚:“夫人也在這裏?小姐也在這裏?小姐呢?”
小拽子輕輕地說:“小姐便是這毓章宮主子、幽州公主甄定徽。”
葉貴人如觸電似地有些搖晃,喃喃地說:“幽州公主,毓章宮主子。”
小拽子點點頭,話中有話:“白芷,你得快些去找到公主!”
葉貴人也反映過來,推白芷離開:“快去找表小姐!讓她躲起來!”
白芷不解:“為什麽呀?為什麽要躲呢?表小姐你來了她會很高興的。”
娟兒和兩個侍女衝過來要抓住白芷:“你這個大膽奴才,竟把太夫人的暖手爐扔了,你找死!”
小拽子抓住白芷的手將她護在身後:“放開她,她怎麽得罪兩位姐姐了?”
娟兒盛氣淩人地指著白芷說:“這個賤婢,竟敢把太夫人的暖手爐扔了,現在太夫人沒了暖手爐就是她的罪過。”
小拽子張大嘴巴,回頭看向白芷:“你扔了太夫人的暖手爐?不會吧?”
那知白芷嘴巴一癟,眼淚水就流了出來,她指著娟兒說:“我又不認得她,也不認得勞什子太夫人。她把我給小姐煲的雞湯倒了,還把爐子裏所有的炭火都鏟了——”
“你這賤婢!你家主子是什麽人?竟敢說太夫人是勞什子,還把太夫人的暖手爐扔了,有你受的。”娟兒衝上前要抓白芷。
白芷又跑向艾葉,艾葉手足無措,不知怎麽辦。
娟兒從艾葉背後抓出白芷,甩手給了她兩巴掌。
白芷哇哇大哭,淒慘地叫起來:“小姐!夫人!”
小拽子無奈地搖搖頭,走過去拉開娟兒,將白芷拉到自己身前護著她:“白芷有錯,她的主子會罰她,娟兒姐姐犯不著和她一般見識!”
“喲,這是怎麽啦?哪裏來的如此沒有教養的丫頭,一個二個都不懂規距?有太夫人在,容得著你們在這裏喧嘩嗎?”劉氏冷冷的聲音響起來。
白芷抬頭,看見滿院子都是飄逸的間色淩錦,兩位太夫人、韓夫人、伊氏和侯氏及眾多仆婦、婢女都看著她,眼露不屑。
可白芷才從契丹回晉陽不久,也從未進過晉陽王宮,並不知眼前這一堆衣著華麗的貴婦人身份,她隻是本能地感覺到害怕和恐懼,不知所措,啞口無言。
郭小拽知道白芷犯了錯,立即單膝跪地,向兩位太夫人求請:
“毓章宮侍女白芷不懂規距,有撞兩位太夫人雅興,請太夫人恕罪!”
小拽子拉拉白芷的衣角,示意她跪下認錯,但白芷更加驚慌了,突然扯開喉嚨大哭:“小姐,她們打我啊!”
“罷了,我晉陽王宮中,怎麽會有如此奴婢?”曹太夫人喃喃地說。
韓夫人苦笑著勸解:“太夫人見諒,這毓章宮丫頭不懂宮規。”
葉貴人跪下為白芷求情:“這丫頭是我舊識,不懂宮規,請太夫人和各位姐姐恕罪。”
劉氏冷冷的眼光落在葉貴人身上,笑:“葉貴人怎生認得如此沒教養的丫頭?不過這毓章宮也怪,奴婢都不懂規距,那邊跪著一個,這邊還在大哭大鬧,也著實不像話了。”
“把這毓章宮所有宮人都換了,讓張公公重新換些伶俐的侍女來吧。”劉太夫人歎口氣說。
“隻是這宮中都鬧翻了天,你們的主子呢?”曹太夫人覺得這益發不像話了,厲聲問道。
“采楓!白芷,白芷!”回廊上傳來一個老婦人的喊聲,甄夫人聽得白芷的哭喊聲從內宅匆匆跑出來,卻突然見院子裏站滿了人,遂大聲問道:
“怎麽啦?這怎麽這麽多人呢?”
“如此喧囂成何體統?!”曹太夫人終於忍受不了,大聲喝斥:“哪裏來的潑婦?!”
甄夫人畢竟年歲大些,驀然見了一群如狼似虎的仆婦衝過來,知道這群人不懷好意,遂大叫大喊道:“徽兒快跑!徽兒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