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這一天連下三道旨意?”綾綺殿夫人劉玉娘啪噠一聲順手給玲兒一巴掌,似乎這事的始作俑者是前來報告消息的玲兒,而不是她的夫君李存勖。
她不能拿她的夫君、晉國最偉大的國王李存勖怎麽樣,相反她任何時候都會竭力在他麵前扮作溫柔賢惠的妃子,但在別的地方卻可以隨意發泄她的不滿和憤怒,尤其是在她的綾綺殿。
“文華殿的小貴子公公說是這樣的。”玲兒捂著有些疼痛的臉頰,跪得更直了些,小心翼翼地看了劉玉娘一眼,繼續稟告:
“王爺封了毓章宮那位貴人為甄妃,她的娘親為九品護國夫人,她的爹為護國公,她的侍女為總管姑姑,所有服飾和食物都以二品供給,若有所需但向張公公索要便是。”
劉氏氣得粉臉變青紫:“王爺對這賤人還真是寵得很呢,一個宮外賤人,最多也就是七品才人,現在卻位居二品,王爺這是連祖製都可以隨意更改了,還置於我等之上,真真豈有此理。”
“那可不是。小貴子說,王爺還令所有的伶人都習唱那個什麽天上掉下個林妹妹,說是為兩太夫人慶壽時要唱的,唱得好的有賞。”玲兒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
“在我的耳邊,誰敢哼一句那該死的淫詞俚曲,都給我打二十大板。”劉玉娘暴怒地大吼。
“春熙戲班的秋官和郭官都天天出城往毓章宮那邊去,唱的曲兒也都是毓章宮美人唱的,還有什麽金玉良緣之類的,王爺連走路都會哼兩句的。”玲兒說。
劉玉娘盯著玲兒,忽地大笑:“去把戲班的給我叫來,本夫人要排王爺的新詞,在兩太夫人慶壽時唱。”
“諾。”玲兒應聲欲起來。
“還有,”劉氏玉娘回身,玲兒嚇得立馬跪下:“夫人請吩咐。”
“那個賤人是哪裏人打聽好了嗎?”
“毓章宮的攬月是我同鄉的姐妹,她說隻聽得那位白芷姑姑和那毓章宮貴人多次說起潞州之類的話,想必是潞州的。奴婢也向當初隨同王爺到幽州的郭官打聽過,說是潞州人。”
“郭官?伶人郭官?”
“是的,郭官原名郭從謙,是王爺最喜歡的伶人。”
“那你將些物品去賞了他,就是本夫人賞他的。”
“夫人可要郭官作些什麽嗎?”
劉氏玉娘回身看著玲兒笑:“本夫人為什麽要他作些什麽?本夫人不必他作些什麽的。”
玲兒愕然:“是,奴婢這就去辦。”
劉玉娘愛財如命,哪有賞賜給人卻不要人辦事的?玲兒百思不得其解,默聲退出。
玲兒在袖籠裏揣了些銀兩端著笑臉往春熙戲班而去。
春熙戲班是中原最負盛名的戲班,有當代最出名的伶人,如敬新磨、景進、周匝、史顏瓊等,晉王本就是沙陀人,能歌善舞,而劉氏也是伶人出身,自小在教坊長大,所以對春熙班更是鍾愛有加。
玲兒進得春熙戲班找到班主敬新磨,略彎腰行禮:“班主,我家夫人想新排王爺的新詞,以便兩太夫人壽慶時歡喜。”
那敬新磨雖是伶人出身,受了英雄美人戲曲一生的熏陶,性格不知不覺地竟也有些英雄氣概,耿直爽朗,雖不喜同樣是伶人出身的劉玉娘,畢竟那是王爺寵妃,也得體麵對待。
“有勞玲兒姑娘回夫人,夫人但有所吩咐,隨時均可。”
“我家夫人說有請春熙班都排大陣式,這樣兩太夫人和王爺定會高興。”
“啊?”敬新磨有些吃驚,讓班裏所有人都上場唱王爺的新詞,這是什麽意思?
略一思索,敬新磨還是點頭:“小的但憑夫人吩咐。”
玲兒說完正事,看到郭官正從屋裏出來,便向敬新磨道個萬福,匆匆跑向郭官:“郭官,玲兒那天聽人說起你最會唱天下掉下個林妹妹,玲兒也想學學呢。”
敬新磨搖搖頭:“全城都在唱天下掉下個林妹妹,這個林妹妹到底是誰呢?”
郭官止住腳步,微笑道:“玲兒姑娘,我哪裏有唱得好?還是秋官唱得好些。”
玲兒嬌笑:“我心中就隻有郭官啦,難道郭官不許麽?”
郭官看向嬌俏玲瓏的玲兒,心中已是漣漪一片:“許得許得。”
“玲兒隻會唱第一句,不會唱第二句呢,郭官你就得空教教玲兒可好?”
“好呀,正好今天得空,玲兒姑娘若得閑,郭官就獻醜了。”
“今天我家主子心情好,她也大喜歡這曲兒,要不郭官便隨了我去綾綺殿唱給我家主子聽聽?”玲兒看著郭官的臉色謹慎地說。
“這……”郭官遲疑了一下,宮中伶人的首要任務便是取悅王爺和眾夫人。劉玉娘在晉陽官中風生水起,鋒芒超過王妃韓氏,這是晉陽宮中不急的事實,任何人都心照不宣。
若能巴結上劉玉娘,總好過沒人罩著強百倍。
“姑娘先請。”郭官滿麵笑容。
玲兒在前,郭官在後,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春熙戲班。
敬新磨回頭時已不見了郭官,若有所思。
綾綺宮內,郭官一曲唱罷,圍坐的各位夫人和侍女都紛紛點頭讚許:“這曲兒真好聽,真是隻應天上有啦。”
“誰是林妹妹呢?這麽誇,必是人間尤物啊。”
坐在上首的劉玉娘伸出玉手輕輕召召。
郭官小步趨前:“夫人還點什麽曲兒?”
劉玉娘輕笑:“郭官你這也辛苦了,這曲兒可是滿晉陽都風行得很呢,隻是本夫人還著實不知來處,但請郭官言說一二?”
“好啊好啊,郭官快些說來聽聽。”堂下的聽眾中也有葉貴人,她微微一笑,算是附合。
郭官滿臉堆笑,幾乎是毫不思索地衝口而出:“是幽州公主當日所唱。”
眾皆驚訝。
“幽州公主?你說是咱們王爺在幽州封的那位公主嗎?不是說後來死了嗎?”劉玉娘憐惜地說,“能唱出如此仙曲的人兒想必也美煞眾姐妹,隻怕在我眾姐妹之上。”
座下眾人皆驚:“還有比夫人更美的人兒?那幽州公主到底是何方人氏?”
劉玉娘也望向郭官。
郭官有些為難,眾位夫人和女眷都眼巴巴地望著他,這讓他有些飄飄然的感覺,真想一吐贏得佳人心。可是晉王爺有令,誰也不得道出毓章宮的事。
劉玉娘嫣然一笑:“姐妹們也不必為難郭官了,咱們還是聽曲兒吧。”
眾夫人和女眷的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頗有些失望。
“既為幽州公主當為幽州人。”葉貴人輕輕地說。
郭官如釋重負。
劉玉娘也燦然一笑:“還是妹妹聰惠。那你還能知道什麽?”
郭官有些惶惶然,生怕葉貴人說出一些他無法應對的話。
“我也就是這麽猜的。姐姐最喜歡聽什麽曲兒?要不咱們還是聽郭官唱王爺的新詞吧?”葉貴人恭敬禮貌地向劉玉娘說。
劉玉娘滿臉生輝:“對,在兩太夫人慶壽時,是定要唱王爺的新詞的。”
紅綃香帳,檀香四溢,微風輕拂,醉眼迷離。
從綾綺殿某個角落裏傳出一陣似有若無的嬌喘聲,浪語喃喃,伴隨著一陣暴風驟雨似的床震。
“郭官人,奴家可是生生世世都跟定官人你了,你可別負了奴家。”一陣嬌俏女聲雖是略有嗔意,聽到耳裏卻是山盟海誓般受用萬端。
“天在上地在下,天若崩地若裂,太陽如從西方升起東方落下,海水幹枯落葉如山崩,我,郭從謙都是玲兒姑娘一生的守護神。”從紅綃香帳裏傳出一陣鶯歌燕語般動聽悅耳的誓言。
春熙班伶人郭從謙和綾綺殿侍女玲兒私定終身,原是一樁美好而充滿爛漫情懷的美事,如果不是回廊上匆匆走過的一雙著蜀繡鑲珍珠繡花鞋踏碎他們的美夢的話。
在那雙絕美的繡花鞋後,細碎地跟著一連串的腳步。
當那雙絕美的繡花鞋跨進玲兒房間裏,這對沉浸在幸福中的妙人兒才驀然驚醒,雙雙嚇得屁滾尿流,撲通跳下床,顧不得體麵,跪在那雙蜀繡鑲珍珠繡花鞋前。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男女二人齊聲叩頭如搗蒜。
美貌端莊的晉王李存勖寵妃劉玉娘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對偷情男女,冷哼一聲。
娟兒搬來一張坐凳子。
那對衣衫不整的男女跪在地上,忙隨著夫人的凳子膝行,端端地跪在她麵前,麵色蒼白,渾身如篩糠一樣顫抖。
劉玉娘看都不看跪在麵前的男女一眼,歎口氣,說:“拖出去喂狗吧,不要玷汙了我綾綺殿的清白。”
兩個男仆從屋外走來,拖了那衣衫不整的男子往外去。
女子慘叫一聲:“夫人饒命啊,夫人饒命啊!”
劉玉娘低頭看著自己的奴婢:“你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了,還想保他的命?”
那男的大義凜然,回頭喊道:“是我的錯,夫人不要為難玲兒,都是我的錯。”
“好!給我往死裏打!”劉玉娘冷哼一聲,兩個男仆對腳下的郭官一陣拳打腳踢。
郭官血流滿麵,慘叫連連。
玲兒慘叫:“夫人你饒了郭官吧,你叫我做什麽都可以,隻要你饒了他,就算是要我死我也心甘情願。”
郭官抬頭,臉上鮮血直流,衝冠一怒為紅顏,越發有了英雄氣概,大聲說道:“夫人,這不關玲兒的事,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劉玉娘冷笑:“你們倒在我這裏扮演苦命鴛鴦了。饒了你,那我綾綺殿的顏麵何存?”
那劉玉娘站起來,緩緩看著玲兒:“他一個伶人,你圖他什麽?那是咱王宮最沒用的東西。你要喜歡,我賞你一個武將也行。偏你就喜歡這虛情假意的東西!”
“夫人,玲兒和郭官人是真心相愛,求夫人饒過他,隻要夫人饒他一命,但凡夫人有所吩咐,奴婢萬死不辭!”玲兒哀求道。
“你可以為他死,他呢?他對你可有半分情意?可願為你萬死不辭?來人,賞這賤婢五十大板!”劉玉娘毫不留情地吩咐兩個男仆。
兩個男仆毫不留情地將玲兒拎起來摔在地上,玲兒發出一聲慘叫。
郭官大叫一聲撲向玲兒:“夫人,你會打死她的。夫人你饒過她吧,隻要你饒過她,你叫我做什麽都可以,就算打死我人也無半分怨言!”
劉玉娘那雙蜀繡鑲珍珠的繡花鞋緩緩移動到郭官眼前,她蹲下身子,用絲質手絹捂著鼻子,用鼻音說道:“你想她活下來,她想你活著,看來,本夫人都要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