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耶律倍的選擇（2）
屋子裏靜悄悄的。眾人都在等耶律倍的決定。
耶律倍轉過身去。他的眼前又浮現出幽州南城城牆上那個身穿五彩華服女子決絕的臉，老房山濃霧中那個夾在兩軍陣中哼著曲兒的女子淒豔得令人一生難忘記的美麗刹那。
想念比一生的時間都更長。
縱使伸出手也牽不住她的手。
耶律倍的心生拉拉地抽縮了一下，突然間很痛很痛。
他靜靜地站著，等待這陣從沒有體驗過的痛苦感覺緩慢地一絲絲地淡化，然後無影無蹤。
等耶律倍回過頭時，他又變成了契丹帝國殺人不眨眼的虎心軍首領、百戰百勝的皇太子。
隻是，這時的他有對那隻見過兩次麵的陌生女子的絲許憐惜，更多的是對兒子無盡的寵愛。
耶律倍看向奕帆，奕帆也平靜地看向他。
耶律倍點點頭：“那麽你所說的都是事實？”
奕帆點頭：“太子如不信可將我在此為質，隻要令永康王和白芷姑娘回晉陽救公主，至到永康王平安回來。”
耶律倍冷笑：“你等區區賤命，豈能與我兒相比？”
奕帆無奈地說：“那便要如何皇太子才能放他們隨我回晉陽？”
耶律倍沉吟片刻說：“公主救過我兒，我願以命相還。我可以隨你們去晉陽城。”
奕帆啼笑皆非：“太子，我們不是來請你，是請永康王，請公主的小狼。”
“必得他兩人？這是什麽醫術？”
“據慈雲大師說，這是由祝由之術而來的，且須輔以藥療，若得公主最心愛、最憂慮、最在意的家人或親人才可，公主三年不醒，大底因為身邊沒有她最心愛最在意的人。”
說到此處，奕帆的臉歪了歪。
“隻是我兒才四歲，曆盡艱辛才回到王庭，本王和天皇帝不會容你等帶走他。這樣吧，我將當初解他二人之毒的所有藥方都贈與你拿去如何？也容你帶走白芷。”耶律倍實在無法想到兩全之策。
“不行，父王，白芷嬤嬤——”兀欲欲言又止。白芷嬤嬤不走就不能救姐姐，而父王又不會放他離開，小小年紀的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救姐姐。
白芷有些為難地看看兀欲，又看看奕帆：“我們快走啊，再不走公主會死的。”
兀欲想了想，堅決地說：“請父王容兒臣和白芷嬤嬤前去晉陽救姐姐。等姐姐病好後兒臣再回王庭。”
耶律倍輕輕地說：“兀欲，你去不得，你是天皇帝今天才新封的永康王，你是我契丹帝國的皇長孫，隻要你離開這屋子，白芷嬤嬤和你安克會死。甚至包括外麵那些士兵都會被天皇帝處死！”
小狼驚訝地抬頭，白芷也張大眼睛。
奕帆倒也相信耶律倍說的是實話。兀欲年僅四歲就封王，可想而知耶律阿保機對這位皇長孫愛之切，如果兀欲在王庭丟失，太子府所有兵丁、奴仆隻怕都活不過明天中午。
奕帆想了想說，“那請王爺放白芷走。”
兀欲欲哭，難過地說：“白芷嬤嬤，姐姐，我要救姐姐呀。”
白芷看看耶律倍，知道耶律倍是無論如何不會放兀欲走的，眼淚一下湧出眼眶，安慰兀欲說：“你好好的，等小姐醒了我們來找你啊。”
兀欲終是一個才四歲多的孩子，他才懂人間情愛便要經曆生離死別，不由流淚滿麵，但他緊忍住不哭出聲，堅定地說：
“嬤嬤你一定要救醒姐姐，你給姐姐說等我長大了我會去找她，我會去娶她，用我契丹帝國最隆重的禮儀，最潔白最高貴的十二匹戰馬去迎娶他。”
耶律倍有些感動，但想著終是孩子的戲言也沒有說什麽，反而安慰兒子說：“我兒好好的，你長大了父王便準你去找姐姐好不好？”
兀欲仰臉看著父王：“我一定要去找姐姐。我一定要把她娶回家，不讓人再傷害她，不讓人再給她下毒！”
奕帆扯扯嘴角，看著小小的兀欲那堅定的眼神，聽到他幼稚的誓言突然有些心酸。
白芷走到小狼麵前。
小狼身後的兔子稍稍站開點，收起匕首。
白芷摟抱著小狼，淚痕斑斑：“小狼，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地吃飯，好好地練武，好好地長大，等你長大了就來找我和小姐，好不好？
小狼伸手替白芷揩那不住往下掉的淚水，堅定地點頭：“嬤嬤你也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大，要等著我來找你。還有你一定要告訴姐姐，叫她好好吃飯，好好長大，等著我來娶她。”
兩人抱頭輕泣。
耶律倍和奕帆都扭開臉，想想這對主仆所經曆的生離死別，也都心酸酸的。
“我們走吧白芷姑娘。”奕帆輕聲說。
白芷拉著小狼的手不忍讓放手。
“嬤嬤！”小狼大叫一聲，重新撲進白芷懷裏，眼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白芷淚流滿麵地用衣袖給小狼揩著淚水：“小狼不哭，小姐說了小狼是男子漢，不能哭的。小狼最聽小姐話了。”
小狼邊哭邊說：“我也不想哭的，就是眼淚水一個勁地往下掉。”
白芷給小狼擦淚水，擦著擦著自己卻號淘大哭，邊哭邊說：“我不哭，我們都不哭。
耶律倍上前攬過兒子，安慰說：“等你姐姐病好了，嬤嬤會回來看你的。現在你姐姐病重，你得讓他們走了，是不是？”
小狼抬起淚眼，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麽，說：“嬤嬤等等我。”
眾人莫名其妙，不知小狼有何意圖。
小狼掀起自己的袍子，腰上懸掛著一個彩色翡翠月形玉玦，玉玦下端編著一圈胎發小辮子。
小狼解下玉玦遞給奕帆：
“安克，白芷嬤嬤說這個玉玦上的頭發是姐姐一根一根給我編的，她說是要保存到老的。現在你把這個給姐姐，告訴她我一直都戴著的，你一定要給她，讓她給我保存到老。”
奕帆感動地望著小狼，這個才四歲的孩子如此重情義，這倒是他不曾想到的。
“啊我想到了，衛……王公子，老夫人和老爺還在瓦裏營，他們算不算小姐最心愛、最在乎的人？”白芷突然說。
“什麽？你說公主的娘親和爹？”奕帆大叫：“你怎麽現在才說？”
白芷尷尬地說：“那你一直不是說帶我和小狼走嗎？你也沒說要帶老夫人和老爺走啊，我就沒想起來了。”
“這簡直是——”奕帆氣得不行，轉身看見耶律倍，隻得向耶律倍彎腰行禮：“皇太子，我，潞州王奕帆現在再求你一件事，請將公主的娘親和爹給我帶走行嗎？”
耶律倍疑問地看著白芷：“你怎麽知道你家小姐的娘親和爹在瓦裏營？那裏可是奴隸營啊。”
白芷有些膽怯地看看耶律倍，小聲地說：“有次小狼去那玩，我看見的。”
“你確定嗎？”
白芷點頭。
“那他們認出你了嗎？
白芷又點頭，“老夫人還朝我搖搖手，我……我丟了一塊糍巴給他們吃。”
耶律倍歎氣，“這晚宴馬上要開始了，如果兀欲和我不出席隻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奕帆再次向耶律倍行禮：“請皇太子看到公主舍命護小狼的份上成全她母女、父女。或許有了公主的父母雙在，她就會寬心地醒過來，末將也會將今天皇太子所作所為如實向公主報告。
耶律倍抬起頭。
他如實向公主報告？那她就會曉得他是如何替她著想的了？
沉吟一下，耶律倍說：“你若信本王，就帶著白芷去山下佛寺前等我，我這帶兀欲去晚宴，令耶律朝去瓦裏營找公主的娘親和父親，然後大家在下佛寺前匯合如何？”
奕帆正要說話，便聽得帳外嗒嗒嗒一陣馬蹄急響。
耶律倍朝奕帆擺擺手，拉了兀欲走出門。
帳外，大蕭氏、小蕭氏率領太子府數百親兵蜂擁而至。
小蕭氏跳下馬，拉了兀欲左看右看，著急地問：“有傷了哪兒沒有？他們傷你沒有？”
大蕭氏勒馬問道：“太子，聞報有人襲營，你可安好?”
耶律倍回頭看看，說：“無礙，就是幾個瓦裏奴隸營的逃奴，本王已經處理了。”
小蕭氏檢查完兀欲，見兀欲全身上下沒有少一兩肉，終於放心地摟抱著兒子：“謝木葉神山二聖和八子諸神的庇佑，我兒平安就平安就好。”
大蕭氏說：“這賊人太大膽了，竟敢襲擊我兒，我兒今天才封永康王，豈能容他如此行事，將那些賊人拿了統統殺掉！”
耶律倍厲聲說道：“今天乃我兒封王，豈可隨意殺人？”
大蕭氏愣了愣：“也罷，算那些賊人命好。太子府人等，以後永康王行動都必須六名侍衛保護。永康王乃我契丹帝國皇長孫，萬不能有閃失！”
太子府親兵扈從齊聲應道：“諾！”
兀欲有些擔心地回頭望望。
這時大蕭氏才發現沒有白芷在，便隨口問道：“你家白嬤嬤呢？我兒這也封王了，明天給白芷那丫頭髡發吧，永康王府新建後，一切都得有規距。”
小蕭氏忙接口道：“那肯定。咱們兒子這是契丹帝國第一個永康王，王府一切都得按規距來，什麽丫頭或扈從呀都得選最忠心的。白芷嬤嬤對我兒最忠誠，就管管那些新來的丫頭吧。”
小狼聽得兩位娘親一口一個白芷便眼淚水橫流，他倔強地擦掉淚水，說：“本王已長大，不需要白嬤嬤了。”
耶律倍抱起兒子上馬，拍拍他的肩膀，對二妃說：“你們先帶兀欲去給父王和母後請安，謝恩。我還有點事去辦。”
“可是你不去父王會不會怪罪？”大蕭氏問。，
耶律倍搖搖頭，什麽也沒說，跳上馬背，帶著他的親兵扈從拍馬離去。
小狼回頭再看一眼屋子，咬牙狠夾馬刺，“駕”地大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