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少年
雨後的白蓮如同身著素羅的西施,在涼涼的秋風中翩翩起舞,身姿嫋娜晶瑩高潔;風姿綽約的桂樹在初秋季節隨風飄逸淡淡的清香,雖因此時花苞未放,遍地散落飄零的均是桂花苞子,暗香浮動,滿園生輝。
幽州節度使周將軍府整潔一新。府門前蹲坐的兩具石刻雄獅,使將軍府看上去更加威嚴。
兩列著晉軍鎧甲的士兵威武而立,荷槍持戟。
晉王李存勖暫棲節度使府辦公。
馬化平、盧少羽兩位少年將軍氣宇軒昂地走進將軍府。
馬化平和盧少羽身後是郭小拽,他因受傷嚴重,雖經醫士包紮醫治,此時行走還是略有不便,卻很努力保持身板畢直。
三人進得屋來,齊齊端端跪下。
“三位少將軍均有傷在身,不必如此。三位少將軍勞苦功高,本王正要對三位少將軍行賞。”晉王端坐在上,微笑而語,“馬化平聽封!”
三位少將軍相互對望一眼,馬化平聽得王爺話語,隻得答應:“末將在!”
“著馬化平千夫長為驃騎將軍,領軍三萬!”晉王爺說道。
“謝王爺!”馬化平叩謝道。馬化平一夫當關,抵擋契丹帝國天皇帝嫡係龍軍,可謂功大至偉。
晉王一揮手,馬化平站起。
“郭小拽聽封!”晉王又說道。
“末將在!”郭小拽蹣跚著走上前,竭力保持軍姿,撲通跪下。
“郭小拽升任幽州兵馬留後,領兵三萬!”晉王揮揮手,示意郭小拽起身,“你有傷在身,在傷好之前不必再行跪禮。”
“謝王爺!”郭小拽起身。
郭小拽看著晉王旁邊的周德威略有些羞怯地一笑,“大人!”他向周德威行禮。
“好小子!”周德威開懷大笑,“你這是連升五級啊,六個月前還是一個收屍隊的隊頭,現在都快趕上我啦。還不快快謝晉爺的厚愛?!”
郭小拽抱拳再次向晉王行謝,複又向周德威躬身:“謝大人栽培之恩!”
晉王也開心地大笑,“聽說當初契丹軍以周將軍之名來騙開城門,城牆上眾人都未識得,你是如何識破其陰謀的?”
郭小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周將軍向來待我如子侄,從來都是叫我好小子,不會叫我小將軍或其他。那日那奸人假冒周將軍之名來騙開城門,當我叫他大人時便露出破綻!”
“哦,原來如此。真是有勇有謀的一個好小子,如此生死關頭尚能明察秋毫,實乃不易。”晉王大讚。
“末將不敢居功,實是平日周將軍待末將如子侄,愛兵如子。”郭小拽在大庭廣眾之下得晉王大讚有些不好意思。
而郭小拽如此這般把功勞歸於周德威,著實令周德威高興。
周德威大笑:“稟告晉王,戰前我曾許這好小子,待我得勝回到幽州之時,便收他為義子。此時正好。晉王可許?”
晉王大喜:“如此甚好,明日慶功宴後便為你父子賀喜!本王也備禮一份以慶周將軍之喜。”
“那我秋官也賀周將軍喜!”秋官清脆悅耳的聲音從晉王身後轉來,隨著話音未落人已轉到晉王身邊。
“也不把我算上?我自然也得給周將軍備下一份薄禮慶祝啦。”郭官也隨之從晉王身後出來。
三位小將眼見晉王身後突然出現兩個女兮兮的伶人都有些吃驚,彼此對望一眼都不知何以稱呼,更不知如何見禮。
三人也就傻傻地站著。
周德威大樂。
屋裏笑聲震天。
隻有盧少羽還跪在屋中央,冷落的一個少年,孤獨地跪著,不苟言笑,似乎周圍的一切都與他不相幹。
他清楚地知道,那般笑聲是在為他送葬。
他孤零地跪著。
“幽州東城千夫長盧少羽聽封——”晉王爺說。
但是他的話被盧少羽打斷:“末將不敢居功,也不敢領任何功勞!”
滿屋寂靜。
晉王的笑容僵在臉上,有些勉強。
周德威等人的笑容也倏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馬化平、郭小拽均看著盧少羽。
“末將之父盧文進於岐溝關兵變降契丹,罪大當誅,所幸我父盧文進在末將夜襲蕭敵魯大營時曾予援手,助我等四百餘人返回東城,並親殺契丹兵丁。末將求王爺恩典,允末將將所有戰功折抵我父之罪,望王爺恩準!”
平時在大庭廣眾麵前不喜說話的盧少羽一口氣將心中所想噴出,跪於地上,誠心伏求晉王寬肴。
“王爺,不可!”周德威大叫。
晉王爺帳下一些部將也相跟著大叫:“不可如此,王爺!”
馬化平和郭小拽彼此對望一眼,齊齊走到盧少羽旁邊跪下:“我等二人願將所有的功勞抵罪盧文進!以全盧少羽孝心,請王爺恩準!”
“不可!叛兵降將不可心軟!”周德威吼道,轉對郭小拽怒目而視,“好小子,你才剛認父便要與為父背道而行?”
郭小拽誠惶誠恐地低頭喃喃地道:“義父,我隻是不想少羽失去父親——”
眾說紛紜,滿屋亂麻一片。
晉王揮揮手,眾人靜下來。
“你二人與盧少羽很要好嗎?”晉王問。
馬化平與郭小拽對視一下,這是什麽問題?
馬化平長呼一口氣,隻得實打實地說:“我們均是幽州少年軍出身。末將與這盧少羽不要好,甚至不喜歡他,他孤僻不通人情,為人素來小氣。隻是想幫他全兒子之孝心。”
晉王盯著他:“你如此不喜歡他卻要為他求情?聽說你父親是三清觀道長?”
“是的。家父在北城為契丹三皇子耶律李胡所殺,此仇末將會記下,此生必報。”馬化平低頭回答,不知晉王問此是何意?
“你不為你父請賞,卻願將功勞折給盧少羽卻是為何?”晉王又問。
馬化平抬頭望著晉王:“正因我父戰死末將才明白為子不孝是多麽痛心。”
“我明白了。你不孝,你父戰死城牆你便內疚了,所以替盧少羽求請。”晉王冷冷地望著馬化平。
“是的。”馬化平低頭,“我不想他和我一樣內疚。”
“那麽你呢?”晉王指著郭小拽。
郭小拽為難地看看周德威,再扭頭看看伏在地上的盧少羽,紅著臉說:“我很討厭盧少羽,他總是欺淩我,我本不願意幫他的——”
晉王感興趣地看了周德威一眼,又將目光轉向郭小拽:“那你還為他求請?”
郭小拽鼓起勇氣望著周德威:“我如今有義父了,心裏是很高興的。如果我失去了義父那會如今日盧少羽失去父親一樣難過。所以,所以——”
“沒有了軍功,你們便又是普通士兵,如何?”
郭小拽顯然沒有料到晉王會這樣說,愣了愣,又看看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周德威,還是如實回答:“不敢欺瞞王爺,我做夢都想立軍功,想當將軍。隻是這一次沒有了軍功,下次我再努力戰鬥,一定能重新立軍功的。”
晉王歎道:“還真是一個實誠的人。”
晉王側身對周德威說:“你收了一個實誠的好小子,可喜可賀呀。”
周德威有點尷尬地笑:“這小子就是太實誠了,凡事都不知進退。”
晉王看著盧少羽,顯然有些為難:“盧文進如今何在?”他問。
“被押在心樓地下室之死囚牢房。”周德威答道。
見晉王有意饒了盧少進,周德威不服,遂慷慨激昂地說:“因他之叛國,導致我燕北八軍盡失,新州、蔚州五州並失,幽州六月圍城,死傷十萬民眾,罪大惡極,末將建議街市處斬,以儆效尤!”
盧少羽聽得如此說,生怕晉王聽進去了,跪在地上直叩首:
“末將願削職為民,帶我父遠遁山林,永生不讓他再為契丹軍效命,請晉王爺饒他一命!”
盧少羽的頭咚咚咚地叩在堅硬的地麵上。
“你等眾人如何看呢?”晉王看向台下眾將,未待眾人說話,他似乎又自言自語地輕聲說:“隻是如此本王便要失卻一名驍勇戰將。”
“殺了他。”
“叛國賊都不殺誰能服?”
眾將幾乎是異口同聲,喊殺聲震天響。
晉王回頭望向一直呆在旁邊劃拳遊戲的秋官和郭官兩伶人:“你們說呢?”
眾人啞然。
如此大的國事,晉王竟征詢兩個伶人的意見?這是什麽意思?
秋官和郭官睜大眼睛望著堂下眾將,有點不知所措。
“你說。”秋官趐起蘭花指指向郭官。
“人家不嘛,還是你說唄,何況一向都是你說了算數的。”郭官也趐起蘭花指回指秋官。
“老規距,劃拳決定。”秋官說。
“劃就劃唄,你可不許耍賴哦。”郭官說。
兩人當堂伸出蔥似的指頭,大拇指壓二拇指,二拇指壓三拇指,三拇指壓四拇指,如此循環。
晉王和堂下眾將都睜大眼睛看這兩個伶人劃拳遊戲,有點無可奈何,又饒有興致。
好不容易一局下來秋官輸了,但他不服,又耍賴,重劃。下一局郭官輸了,兩人誰輸了都賴,又重來。
晉王興趣盎然地看著兩個伶人玩遊戲,似乎完全忘記了正要決定盧文進生死大事。
盧少羽直直地跪在堂中。
終於,秋官和郭官的遊戲決定出勝負來。
“報告王爺,”秋官很認真地說,“我和郭官認為,今日不宜裁決此事。”
盧少羽長舒了一口氣。
晉王也長舒了一口氣。
“王爺若為難,何不將此事交由幽州百姓裁決?”周德威還是不放鬆對盧文進的製裁。
如果將此事交由幽州百姓裁決,那不用想,苦難深重的幽州百姓會將盧文進撕碎。
“王爺,請允末將為罪父贖罪,末將願意一生為王爺效命,隻求你饒他一命,哪怕一生囚他在心樓至死!”盧少羽咚咚地向晉王叩頭,額頭上的傷口裂了口,鮮血噴湧而出。
“即使你代他受死,也難逃他一命!”周德威寸不讓。
晉王爺沉思不語。
“報,留後將軍夫人及潞州甄小姐到。”晉王親兵喊道。
晉王爺如釋重負,臉色驀然開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