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南城破
雷聲陣陣，狂風怒號，閃電一道接一道，受驚的戰馬人立嘶叫。
南城外血與肉在飛。
稍遠的山崗上，一個披著銀白色戰袍的將軍昂首挺立，這是契丹帝國皇太子耶律倍，契丹名耶律圖欲。
耶律倍騎著一匹純白色的戰馬，這匹叫雪鷹的兒馬是耶律阿保機的戰馬雪地驄後代，日行千裏，英氣逼人。
耶律倍頭戴純銀打造的銀色頭盔，身穿一套銀鎧甲，如同天神下凡，仙姿卓約，英人逼人。
契丹人皇王、皇太子耶律倍儒雅的麵龐上有一雙獵鷹似的眼睛，似乎能看盡天下人、天下事。
眼前的戰場勝利在望。但是耶律倍隱隱有些覺得不妥，他仰著看看暗黑的天空，心想這等天氣是極端不利天氣，或許該等明日再行攻城？
沉思片刻，耶律倍還是放棄了向父王和母後進諫暫停進攻的打算。
“我若進諫，隻怕又會招來母後不滿。”耶律倍在心裏歎道。都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他覺得似乎母後從來就沒愛過他，盡管他向來小心翼翼，從不敢行差踏錯，而李胡卻是無法無天，無論做錯什麽都不會被責備。
契丹兵不停地爬上城牆，盡管城牆上的幽州兵還在以一當十據險死守。但是，再強壯的士兵也無法對付車輪戰，幽州士兵在緩慢地減少且無援兵，就算幽州兵能以一當十又如何？哪怕以一當百也終有窮盡的時候。
自古功成白骨枯。當城牆上布滿無數的屍骨之時，當幽州上空戰死的冤靈無法呼吸之時，幽州，這座自古以來就是南北通道的軍事重鎮，將歸於契丹帝國版圖之下。
這是神的旨意，這是木葉神山奇首可汗和奇首可敦的旨意。
這是醫巫閭山生養的契丹兒女應有的禮物。
耶律倍舉起執鞭之手，張開嘴唇，吐出兩個字：“間門！”
傳令官舉起令旗，大聲命令：“攻擊間門！”
“攻擊間門！”
“攻擊間門！”
一聲聲呐喊傳開，臉上紋有變形鯤圖騰的大室韋部夷離堇察巴汗舉起手中的大彎刀，他手下的武士一聲呐喊衝出陣形，高高揚起彎刀，有的甚至站立於馬鞍上，發出狼一樣的群嚎，嗷嗷地高叫著衝向東城間門。
城牆上的幽州守兵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如狼似虎的大室韋武士衝擊間門，因為更多的契丹兵也在湧上城牆，他們連眼前的敵人都無法對付，哪還能分兵增援間門呢？
郭小拽從城垛縫隙看到大批臉上紋有變形鯤圖騰的契丹人以壕車為吊橋踏板衝過護城河。他大睜著雙眼，一手努力地抓著牆縫，一手拄著刀柄，努力地想站起來。
郭小拽旁邊半倒的士兵睜大雙眼看著他，拚命滾動著血淋淋的傷殘軀體，滾到郭小拽身旁再努力地弓起身，以自己的身體當郭小拽站立起來的支撐。
郭小拽依著那士兵血淋淋的軀體站了起來，他揩了一下額頭的血。
城牆下那快速飛馳而來的臉上紋有變形鯤圖騰的騎兵隊伍拐彎向旁邊而去。
“守間門！”郭小拽吼道。
然而城牆上的守兵正與瘋狂湧上城頭的契丹兵肉搏，根本沒有人聽到他的命令。就算有人聽到，也無法再抽身離開這片死亡之地。
“守間門！”郭小拽再次大聲命令。
這次，郭小拽的聲音淹沒在天際深處一個炸雷中。
電閃雷鳴，幽州人民盼望已久的暴雨在極度幹旱六個月之久後即將到來。
然而沒有人關心這暴雨的到來。
所有的人生死一線。
噬血的刀鋒下，一個個頭顱滾落，一個個活鮮鮮的肉體被一分為二。戰爭以如此殘酷的刹那來迎接明天的太陽。
郭小拽咬著牙慢慢地依著那士兵漸漸失卻溫度的身體站起來，他身下的士兵在變成他的支撐後閉上眼睛。
郭小拽渾身是血，臉上已血肉模糊，但他的聲音依然勇敢堅毅，沒有絲毫的膽怯。
一陣腳步聲跑上城牆。
狂風中，森天帶領五百士兵到了。
“我是新任南城百夫長森天！”
森天跨上前一步，舉起陌刀將剛跨上城頭的一名契丹兵砍下城牆，轉向他問麵前的兩個血人：“千夫長郭小拽可還活著？！”
郭小拽努力使自己站直身子：“我是南城千夫長郭小拽！我命令你分兵守間門！”說完，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
一名士兵上前想扶他。郭小拽推開那名士兵。
森天上前兩步看了看城牆下那股奔騰的變形鯤如同火龍一樣向間門襲去。
“一百兵隨我下去守間門！”他率領一百士兵匆忙跑下樓去。
隻要間門一開，無數契丹兵將殺進城來，盡管無力回天但也要力挽狂瀾。
“你，再帶一百兵去助百夫長守間門。其餘的，隨我殺這些強盜！”郭小拽大聲說。
那名被命令的士兵愣神問道，“我們哪有一百士兵？”
“有多少去多少！”郭小拽喊道。
一隊士兵再次奔跑去守間門。
城牆下，那股龐大的變形鯤火龍已接近間門。
“上蒼久無雷，無乃號令乖。雨降不濡物，良田起黃埃。”
耶律倍仰頭望著漆黑如墨的天空，狂風掀起他的銀色戰袍，雪鷹輕輕地揚蹄，揚揚尾巴。
耶律倍喃喃自語：“大雨即將到來。飛鳥苦熱死，池魚涸其泥。萬人尚流冗，舉目唯蒿萊。這場雨將改變很多人的生活。”
大室韋部騎兵已到達間門，扛著巨大的醫巫閭山黑鐵鑄成的撞鍾一次又一次猛烈地撞擊間門。
“怦！怦！”每一聲撞擊都如同雷聲一樣響亮，淹沒在電閃雷鳴中。
正南門早已被攻城塔樓堵住，塔樓裏的長槍長戟和威力無比的拋石機，讓守衛城門的幽州兵無力還手。
正門和間門都將次第打開。
耶律倍微笑。他朝遠處的阿裏滾點點頭，阿裏滾朝她率領的小分隊隊員一揮手：“出發！”
數十契丹人在重甲兵和騎兵中潛行穿越，很快便來到正南門和間門附近，在這暴風雨之夜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些人，除了耶律倍。
耶律倍舉起長刀，一個閃電忽至，嘩啦，巨大的閃電與他側身而過。
耶律倍正要喊出口的命令竟梗在喉嚨裏，在那刹那間，他籠罩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在那光圈中似乎看見他朝思夢想的兒子在暴風中哭喊，
閃電過去的片刻，他還在怔忡間。
耶律倍周圍的人都驚訝地望向他。
傳令官輕聲喊道：“皇太子？”
耶律倍清醒過來，長劍一揮，“進城！殺死所有的漢人！”
“殺死所有的漢人！”
多年來積下來的仇恨，久攻不下的怨懟，都在此時暴發，耶律倍率領騎兵衝出。
“嗷嗷！”大室韋部騎兵揮舞著馬刀歡呼，幽州東城間門已被撞裂開，他們將是最先進入幽州城的勇士。
“哈哈哈”，那些赤裸著上身、繡有飛翔雄鷹的突呂不部勇士，在夷離堇小呂達力汗的率領下瘋狂地拍打著戰馬，高舉塗有巨毒的利箭，衝到正南門前，將支支毒箭發射到城牆上。
耶律倍的銀白色戰袍在這血雨之夜顯得如此耀眼，他爬上塔樓，一劍腰斬他麵前的一名幽州兵。
沒有人再可以挽救幽州南城的命運。
在耶律阿保機將幽州南城交給耶律倍之時，神意便如此，耶律倍將以契丹皇太子身份率先攻下南城，以此光輝他如錦的前程，榮耀他那以木葉神山奇首可汗和奇首可敦庇護的太陽神家族。
耶律倍站在塔樓上，冷眼看著城牆上那些頑強抵抗的幽州士兵。
除了死亡，沒有人能令他們放下戰鬥的武器。那麽，便恩賜他們以死亡的榮光吧。
耶律倍躍上幽州城牆。六個月了，他第一次上了幽州城牆。他持刀偉立，麵露勝利者的微笑。
數月以來，這城堅牢靠的幽州城牆令多少英雄的契丹男兒喋血，令向來驍勇善戰的契丹大軍損兵折將。
越是這樣，天皇帝越不願意放棄，征服幽州城的欲望隨著抵擋的增強而越加強大。
不破此城不北歸。耶律倍明白父皇的心意。而今，他將以第一個攻城幽州城的英雄來圓父皇的美夢。
偉大的太陽神阿波羅之子，將在此榮耀木葉神山的恩典。
耶律倍英武地跳進城牆，恰好麵對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幽州兵，他舉起戰刀，“嘩啦！”一個劈雷炸在他的刀刃上，他一驚，不得不跳開避這響雷。
一陣傾盆大雨嘩啦而至，風隨電閃，雷聲大作，暴雨來臨。
“哇哇哇——”耶律倍似乎聽見什麽地方傳來孩童淒厲的哭叫。他茫然四顧，四周屍骨如山，暴雨傾盆，地上蠕動的是那些將死的士兵。哪裏會有孩童？
他仰起臉，承受著來自黑暗天空恩賜的甘泉雨露。
許久都沒有享受過如此清潔的雨水了。
幾乎是刹那間，那些落在地下的潔淨雨水便化作血水，股股血紅地流過城牆，流入奔騰的護城河，再流入向東而去的桑乾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