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陸士航戰死（1）
黑色條形狼旗下，耶律德光騎在一匹棗紅色壯馬上，威風凜凜，高大健壯的身軀穿著精致的的夔牛皮墨黑鎧甲，紅馬、黑鎧甲，鮮明而強烈的顏色對比將他高大魁梧的身影定格在鮮血淋淋的戰場上。
這是一場必勝的戰爭。
契丹帝國征南大將軍、契丹帝國赫赫有名的二皇子耶律德光，正麵較戰幽州兵馬留後將軍陸士航。
德光心裏窩著火，三十萬人的大軍南下，卻久攻不破幽州，這是他從軍曆史上沒有過的，也是契丹大軍南下劫掠史上從來沒有過的。
以往，遇到漢人城邑，或者被契丹大軍輕易攻破，或者中原漢人膽小棄城而逃。如遇一月還未能攻下的城池，父汗往往會命令撤軍繞行。
畢竟，長於馬上縱橫的契丹人，對於那些堅守不降的漢人城池並沒有多少耐心。
當然，契丹人也多拿那些堅守堅固城牆、閉關自守、不吃不喝與契丹大軍死磕的中原人無法。
這一次，沒有人知道為什麽，父汗非攻下幽州不可，從春到夏，一月又一月，整整六個月了，三十萬大軍圍困著這咫尺之間的幽州，卻是拿幽州毫無辦法。
每次，當契丹武士們攻上城牆，都以為城破在即，卻總是功虧一簣。
而今晚，木葉神山諸神顧念，奇首可汗回應契丹天皇帝的乞求，將令幽州這頭桀驁不馴的雄獅跪伏於契丹大軍之鐵蹄下。
他看著那支衣衫襤褸、鎧甲各異的隊伍衝出城門，麵露冷笑。
“這是一支什麽隊伍？”他將執鞭之手輕揚。
偏將耶律達就著火光細看：“紅底條旗，花紋是銀白色雙叉長劍，沒見過。”
耶律德光冷哼：“紅底條形銀白色長劍紋飾，劍之隊，死囚敢死隊。他陸士航已無兵可守，無兵可援，連大牢裏的死囚也用上了。”
耶律達不解：“大將軍因何說這是死囚敢死隊？”
“還不是盧文進那小老兒說的。說是中原漢人打不過咱們時，往往用那些被判了死刑的死囚，這些死囚有一個統稱叫劍之隊。”
耶律達點頭：“那和咱們把那些漢人生口俘虜當人盾的道理一樣，反正都是活不長命的人。”
耶律德光正要訓斥他，卻見那麵紅底條形繡有銀白色雙叉長劍的軍旗在滿場環跑。
“著排駑來！”他說。
耶律達從牙兵手中接過排駑遞給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接了，麵露微微的冷笑，瞄準那在火光中奔跑的劍之隊軍旗。
嗖嗖嗖。
排駑激射，一聲響過，卻是六箭飛出。
利箭破空而去，直向那劍之隊軍旗。
不，射那扛旗之死囚。
馬背上的李四麵色一凜，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前胸，那裏正正中了三箭。
胯下的戰馬一聲長嘶，將李四摔下馬。
扛著隊旗的李四猛一趔趄，他扶著旗杆勉力站住，遠遠的向那發箭之人望去。
在那遠遠的山崗上，立著一隊鎧甲鮮明、隊伍整齊的契丹士兵，中間那騎在棗紅色高頭大匹、穿著墨黑鎧甲的武士還拿著排駑向他揚揚，顯然，是他打敗了自己。
那人露出勝利的微笑。
李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人，似乎想將那人看到心裏去。
他的鎧甲真他媽漂亮。他心想。
他向遠遠的那個打敗自己的契丹將領伸出右手中指，眼睛大睜著，死了，卻是死也不瞑目。
劍之隊軍旗依然在死去的李四手中佇立著，迎著大風飄揚，獵獵聲響。
陸士航和高大舉終於掃清塔樓外圍的契丹騎兵，來到塔樓近處。
塔樓裏伸出無數的長戟、長槍對他們進行截殺，數十名契丹兵躲在塔樓裏防衛。
陸士航躲過一戟，以彩虹貫日之勢躍上戟杆，塔樓裏幾乎同時伸出數隻長戟長槍向他狠命刺來，陸士航左右上下挪跳，雙劍飛揚，腳踩戟杆，以自然之舞擊退眾多槍戟，再以靈蛇吐信虛攻，終是不能再上前，敗下塔樓。
高大舉眼看陸士航落敗，回首大叫：“李四，你等眾人助我！”
那李四已成為狂風中的一杆旗，佇立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中間。
“我來了！”從亂軍中奔出一個血人，往高大舉跟前一站：“報告隊長，我，大狗頭來了！”
“你等助我！”高大舉大喊道。
“喏！眾人來也！”那叫大狗頭的死囚一聲呐喊，數名死囚聞聲或從夔牛皮馬腹下溜過，或從契丹人槍下閃身，騰挪跳躍，齊聚到高大舉附近。
“助我上這該死的塔樓，高爺我要將那個契丹怪胎打下來！”高大舉仰頭望著落敗的陸士航，“你這當官的，看我比你本事！”
大狗頭等人攻至塔樓前，各自使出長戟、長槍，往那塔樓裏砍、刺、戳、掃、挑，看似完全不成章法，卻也有效地阻擋著塔樓裏眾多的契丹兵圍攻陸士航。
陸士航再度躍上塔樓。
高大舉也緊隨其上，塔樓裏一支長戟向他掃來，他伸手抓著，對方回拉，他再往外用力，雙方角力。
嗖，一隻利箭從塔樓射出，高大舉大腿中箭。他冷哼一聲，看也不看腿部的中箭，卻是朝黑暗中的塔樓狠命一刺，長戟戳中一堆微軟的肉體上，高大舉怒吼一聲，將那長戟往上揚，從塔樓裏生拉拉地挑出一名契丹人來。
那契丹人還嗷嗷地慘叫著。
高大舉奮力將長戟往地麵一戳，長戟入地三尺，那契丹人成為一麵人旗。活著的人旗。
“唐三，我給你找了一個伴！”高大舉仰天大聲喊道。
大狗頭穿過高大舉胯下，手腳利落地往塔樓裏扔進一坨硝石，大吼：“跳！”
高大舉一愣，旋即縱身跳下塔樓。
轟隆一聲，塔樓裏發出一聲巨響，冒出一股嗆鼻的濃煙。
堅固的塔樓底部燃燒起來，裏麵的契丹人盡數被炸死，但塔樓仍然高聳，耶律李胡在塔樓頂上與城牆內的守軍在惡戰，陸士航還在塔樓中部一邊攀爬一邊與契丹人混戰。
“你什麽時候有這等東西？”高大舉怒視著大狗頭，憤怒地問：“還不與我分享？”
“就下樓城時順的。”大狗頭尷尬地說，“我不就一個嗎？有多的還不給你了？剛那當官的喊扔時我留下了。”
所謂順者偷也。
高大舉吼：“以後順東西時要記得我，不能壞了心樓的規距，就算出了心樓，規矩還是要的。”
大狗頭傻笑：“那不是知道這要救你才順的嗎？要早知這樣還不如不順！”
高大舉踢他一腳：“你敢！”
突地一陣狂風襲來，如劍掃過，天空閃過一聲炸雷，驚得眾人紛紛停下手中武器仰頭望天，緊接著雷聲陣陣，電閃雷鳴，飛沙走石撲麵而來。
空氣中血腥味籠罩，城牆上掛著殘肢斷胳膊，城牆下血流成河，戰死的士兵被奔跑逃竄的馬匹踐踏，揚起漫天的血霧隨風而去。
悶雷陣陣，從天上、從地底炸出，振響在幽州每一尺寸土地上。
酷署炎夏悶雷聲聲，眾人似乎沒有時間來思考這意味著什麽，任天地變色。
殺殺殺，所有的人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
殺殺殺，狼刀缺口了，弓箭折斷了，所有的武器都沒有了，但是還有人，還有一口氣，倒下又站起，手撕，腳踢，牙咬。
隻要還有一口氣，隻要還能站起來，就是戰士。
不能站起來也沒關係，隻要活著，活著就是戰士。
大狗頭身中數箭倒下，一個契丹兵抽出狼刀走近他，想一刀結果他，大狗頭以驚人的速度躍起，撲到契丹兵上，咬著他的耳朵，血淋淋的嘴唇吐出還在顫抖的耳朵。
數名死囚擋在塔樓下，阻擋著不斷湧來的契丹兵。
陸士航和高大舉分別從兩側攻上塔樓頂部，那裏，契丹最勇敢的戰士、年僅七歲卻高大勇武的契丹帝國三皇子耶律李胡正所向披靡地斬殺他所麵對的所有幽州守兵。
數十名幽州守兵堅守在城牆上方丈之間，與耶律李胡死磕。
一個倒下了另一個又補位，一個被耶律李胡扔下護城河，另外的人又視死如歸地站出來。
耶律李胡將手中的鏈子流星錘舞得如天女散花，鉸殺無數的幽州人。
“我的媽吖，這還真是一個怪物啊。”高大舉仰著望著近在咫尺卻毫不在意眾多人圍攻的耶律李胡。
“啪噠！”一個悶雷甩在眾人頭頂上。
緊接著一道閃電追雷而來，映照得四周異常陰森恐怖。
高大舉埋頭避過閃電，低頭望去，曠野裏墨黑一片都是契丹人，而自己的區區數百人早已死傷大半。
“劍之隊！”他高聲喊道，“劍之隊組隊！”
閃電過後的片刻墨黑裏，高大舉的聲音在曠野裏回蕩。
陳老五掀開兩個契丹兵，渾身是血地爬起來。
一隊如鬼魅一樣的死囚默默地從死人堆上站起來。
一個一個的悶雷持續在頭頂炸開。
一道道閃電撕裂著天幕。
天幕的人影如同地獄裏的死魂靈，邁著怪異的步伐，漸漸聚到高大舉身邊。
死囚們默無聲息地往高大舉身邊走去。
耶律德光胯下棗紅色壯馬突然人立站起，大聲哞哞地叫起來。
耶律德光緊緊僵繩，臉露駭異：在他奔跑縱橫的騎兵之間，似乎突然站起許多怪異的人，不緊不慢地走著，卻不懼契丹騎兵的踐踏，也不另畏契丹騎兵的狼刀。
“那些，是人還是……鬼？”耶律達麵露驚駭地指著遠處塔樓下緩慢聚集的死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