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最後的勇士
狂風怒號,飛沙走石,炸雷一個接一個在人群中炸開,道道閃電如同催命的小鬼將人的魂靈勾走。
衝天的火光中,遍地刀槍,慘絕人寰的肉博戰在津沽河河岸展開。
盧少羽率著四百勇士左衝右闖,終不能突圍而去。
“給!”盧文進將自己的腰刀扔給少羽,自己轉身撿了一把地上的棄刀,衝向契丹軍中。
少羽一愣,父親的戰刀握在手,隨手一揮,一名契丹軍的頭顱滾落地上。
一個炸雷在少羽身邊炸開,少羽略一驚,數名契丹軍已圍攻上來。
少羽眼急手快,略一反轉排駑已在手,十隻利箭已激射而去,前麵的契丹軍慘叫成片,紛紛倒地。後麵的契丹軍又圍上來,少羽彎腰撿起父親的腰刀,弓身與眾人對恃。
盧文進發現少羽的險情,不顧一切地跳起將身邊的契丹武士砍倒,衝進少羽的包圍圈中。
少羽的四百勇士被分割開,分別包圍著,個個擊破,一個一個地被消滅。
“衝出去。再晚了全都得死。”盧文進喊道。
“我不能獨自逃走!”少羽吼道。
眼見一個契丹兵欲衝進身邊,他縱身而起,手起刀落,在那名契丹兵還未倒地之前又退回到盧文進身邊。
父子倆互成犄角,與十數名契丹武士對恃。
蒼天怒號,大地同悲。狂風陣陣,迷蒙著雙眼已看不清遠處。血線中,少羽隻知殺殺殺。
“紅巾軍,往左撤,撤!”少羽衝進一個包圍圈中,將被包圍的士兵解救出來,數人互成犄角殺向河邊。
津沽河濁浪翻滾,往日清澈的河水早已一片血紅,現在,無數的英雄正將它染得更紅更豔。
盧文進等人護住河岸一片森林,越來越多的士兵衝到河岸。
“少羽,快走!”盧文進吼道。
少羽大眼一瞪,大吼:“再等等!”
他又衝進契丹武士的包圍圈中。
那裏,三名紅巾軍正苦苦奮戰,其中一名已腿部受傷。
少羽一手持刀,一手扶了紅巾軍起來,“你還能走嗎?”
那名紅巾軍抬起血肉模糊的臉孔:“千夫長,你走,回城,不要管我!”
少羽再次試著將那人扶起來,但終不能。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隨手格開一名攻近前的契丹武士。
由於天黑風大,契丹軍和紅巾軍混雜,且紅巾軍大都穿著契丹軍服,這使得契丹軍雖人數眾多卻不敢輕易發箭。
“我叫牛大,是東城牛家長子。”紅巾軍勇士喘息著說,“我活不了了,請千夫長送我!”
少羽蹲下,將手中的腰刀放在牛大肩膀上:“牛大,我代表幽州萬民賜你勇士稱號,並仁慈地結束你的生命,願你的魂靈早升天國聖殿,佑我幽州萬民以及你的子孫後代!”
他手往前送,腰刀尖刺進牛大脖子。
牛大大睜著雙眼,脖子處鮮血噴湧,在黑夜裏滴落焦土上,滋潤這方土地。
盧少羽上前輕輕合上牛大眼睛。
“撤!”他回頭對另外的兩名紅巾軍吼道。
少羽率領兩名紅巾軍一路砍殺,衝到盧文進據守的河岸。
那裏,越來越多的契丹軍圍聚過來,形勢對少羽非常不利。
“跳河,從秘道回城!”少羽解下排駑,對著攻上前來的契丹軍發箭,頭也不回地大聲命令。
撲通撲通一陣亂響,眾多的紅巾軍跳下河,往上遊而去。
盧少羽堅持著,他需要時間,隻要再多些時間,哪怕是一刻鍾,他的同袍們就會遊得更遠,犧牲就會更少,契丹軍將無法追擊。
少羽反手抓箭袋,卻抓了個空,箭袋空了。
他抽出腰刀,弓身怒視前方:“來吧狼崽子,不怕死的先上來!”
盧文進大吼:“羽兒你快走!”
“父親大人,你若不走,我也不會走。你留下來也是死路一條!”少羽大吼。
越來越多的契丹兵湧上來,火光中,隻見一老一少兩個血人與眾多的契丹軍鏖戰,津沽河邊屍山血海。
兩列火把閃開,數十契丹輕騎呼嘯而至,倏地又分開成兩列,明亮的火光中簇擁出一位身長七尺、麵龐寬大、眼神平和的武將。
那是契丹帝國世襲北府宰相、耶律阿保機宿衛軍總管蕭敵魯。
他看了看盧文進與盧少羽,大笑:“盧少將軍果然英縱才華,竟敢獨闖我大營。難怪我天皇帝屬意少將軍。”
“廢話少說,放我們父子走!”少羽吼道。
“少將軍,隻要你隨我回營,便可保你父子生命無慮,一家團聚,這又何樂不為?將軍如此執念難道置你父親和娘親生命於不顧?”蕭敵魯很有風度,不急不徐地說。
“將軍不怪罪我先前火燒?天皇帝真會饒了我?”少羽似乎在猶豫。
蕭敵魯輕輕搖頭,誠懇地說:“戰場上各為其主。少將軍彼時為幽州東城守將,本將軍豈會心胸狹窄小人見識?”
少羽又問:“那我父親呢?將軍可保我父親無罪?”
蕭敵魯點頭:“盧節度使隻是護子心切,情有可願。隻要少將軍歸我契丹,本將軍保證汝父平安。”
少羽低頭似乎在思考。
“羽兒?”盧文進輕聲問。
“三——”盧少羽口中崩出一個字。
盧文進一愣。
“二——”少羽口中又崩出一個字。
“少將軍還有何疑慮?”蕭敵魯問道。
“跳——!”盧少羽大叫。
兩隻飄零的落葉,在狂風和閃電中急墜入奔騰的津沽河中,濺起衝天的水花。
蕭敵魯和眾衛兵湧到河岸上,眾衛兵往河中射箭。
蕭敵魯揮手阻止:“罷了,他們就算回了幽州也活不長的了。”
衝天的火光簇擁著蕭敵魯高大的身影。
他頭也不回地大聲命令:“仔細搜營,不留活口。”
一隊士兵應聲而去。
“這些中原漢人都是死腦筋,真不知是怎麽長的?!”蕭敵魯輕罵道。
他駐足想了想,又對一千夫長命令道:“你,率五百人下河灘去,沿北搜尋,定有秘道。能抓活的最好,否則全部格殺!”
千夫長不解:“他們要逃命,是往東順河而下,怎麽會逆河而上往北逃?”
蕭敵魯喝斥道:“他們不是逃命,他們是要回城。從幽州城到這津沽河一定是有秘道!”
眾多臂上戴有紅巾的契丹人摸索著水淋淋地進入秘道口,身後留下漫長的血路。
盧少羽精疲力竭地爬上岸,身後跟著盧文進。
眾人持劍怒目而視。
因了盧文進,燕北八軍盡失,新州五州齊毀。對這個禍國殃民的叛國者,雖說他是少將軍盧少羽之父,眾人也是怒目而視。
盧文進顯然感覺到眾人的敵意,明顯躊躇了一下。
“隨我回城。”少羽簡短地說。
“羽兒,我還是——還是自顧活路,就不隨你們回城了。”盧文進有點惴惴然。
少羽往前走頭也不回地說,“你能到哪活去?天下之大,晉軍人人得你而誅之,契丹軍會拿你的頭顱領賞。你是中原大唐王朝的叛逆,也是契丹帝國的叛逆,哪還有活路?死也要死在幽州。”
盧文進被當眾嗆得啞口無語,低頭無言。
盧少羽回頭看著那些隨他出生入死的將士,慨然說道:“叛國者盧文進之罪非你我能定,我會將他交給陸將軍,由陸將軍定奪。眾人隨我將他拘回幽州,也算是對幽州百姓有個交待。”
內中一個紅巾軍站出來,對盧文進冷哼一聲:“你會千刀萬剮。今日幽州之禍皆因你起。如果不是少將軍在,我不會讓你站在這裏的。”
盧文進吞咽口水,臉然漠然:“自岐溝關事件起,我自是天下人人得而誅之。如今父子對陣、夫妻陌路,終是我罪有應得。死在哪裏都是死,也不差你這一刀。”
盧少羽回頭吼道:“你現在英雄了你?哪你當初為啥叛國?”
盧文進搖頭:“天下群雄紛爭,哪裏有忠誠哪裏有叛國之說?”
盧少羽說不過父親,大怒:“閉嘴。這裏是我的士兵,不是你叛國的岐溝關。”
盧文進扭開臉,不敢再與兒子對嘴。
盧少羽緩和一些語氣說道:
“我會用我所有的軍功抵你的罪過,哪怕畢生為幽州而戰,以換你一命。”
盧文進不再理他。
盧少羽看也不看父親一眼,彎下腰:“你腳不方便,我背你。”
眾人大瞪眼。
“你終是我父親大人,不管你犯有何罪!”盧少羽喃喃地說,像是說給他的士兵聽的,也像是對自己說的。
“我能走。”盧文進推開盧少羽,喃喃地說,“反正我就死路一條了,如果回幽州能換妻兒一條活路也好。”
盧少羽也不強求,直起腰來,不忘記嗆白父親一句:“你現在才想起你還有妻兒?”
盧文進再不敢開口,有些惴惴地看眾人,低頭歎氣。
“拿硝石堵塞秘道口”,少羽簡短地命令道,“毀了這條秘道,如有契丹軍進來,必死無疑!”
眾人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少羽的命令。
“回城,跑步前進,用最快的速度,在蕭敵魯未攻破我東城之時!”盧少羽大聲吼道。
“還有你,你三個,看好叛國者盧文進!”
盧少羽指著三個紅巾軍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