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闖帥帳
帳內彌漫著衰敗,氣餒,憤怒,不滿,挫折和酸臭,這最後一種臭味是軍人們長期在高溫酷熱下身穿鎧甲卻無法洗澡產生的化學反應。氣氛很壓抑,沒有人說話,各色人等都拿眼睛望著她們。
眾將嘴裏都在招呼陸李氏:
“夫人!”
“陸夫人!”
卻沒人招呼子薇,因為沒有人認得她。
終於角落裏有個聲音很低微地輕呼:“甄小姐?!”
子薇抬頭在那些披著又髒又黑的鎧甲中尋找熟悉的麵孔。在進門左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站著一個又瘦又髒的士兵,那是小拽子,幽州南城新任千夫長。
“夫人,你來做甚?”陸士航從地圖前回轉頭輕聲問道,他皺皺眉,略有些不滿,但沒有很明顯地指責夫人亂闖帥帳。
帳內光線不足,已近黃昏,僅有的蠟燭在陸士航手中。
燭光搖拽,將帳內各人的背影一下拉長一下縮短,自然產生一種心裏陰影。難聞的惡臭氣味在帳內彌漫,子薇本能地想抻手掐著鼻子,但感覺到眾人眼睛的餘光在掃視著她,隻得強抑住這股衝動。
這些數月不解帶不脫鎧甲的戰士,汙染著一方空氣的純潔度。
子薇的眼光落在陸士航旁邊的老兵身上,盡管他滿麵胡須,麵色疲倦,那件黑色的鎧甲上還沒來得及清洗的血汙散發出血腥味道,他身上散發出種種難聞之氣,但是,他卻是她很熟悉的一個人。
她二十三年來最熟悉的一個男人:方鼻子,大嘴巴,目光堅定,凡事勇往直前,性格偏激,認死理,天不怕地不怕卻非常懼內的粑耳朵好男人一枚。
子薇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父親?!那擺中草藥攤子的父親也隨之穿越而來?!
想當初,當她看見陸李氏時便已驚訝萬分,而今一個與她父親外表一模一樣的人站在麵前,不能不頭暈目眩。
“蘇孟夏?!”她情不自禁地喊道。從她開始呀呀說話時,她的父親總是讓她叫他的名字,以至於她經常把他喊得如同兄長。
“蘇孟夏,我要吃棒棒糖!”
“蘇孟夏,我要吃水果味冰激淋!”
“蘇孟夏,我過生日了,你必須給我買那條看上去還湊合隻花二百RMB的長裙!”
“蘇孟夏,我回家時你要是不在家別再說我認識你!”
往往,她的同學們聽到她和父親的電話,都會捧腹大笑。
“蘇孟夏?!”她喃喃地喊著,慢慢走近那個中世紀的男子。
一雙熱乎乎的汗手拉住了還在夢遊似地的她。
“小姐,軍機重地可不容你隨便走啊,除非你能指揮軍隊作戰。”她的耳邊響起一個半是揶喻半是嘲弄的聲音。
那個拉著她的人是叛國者之子盧少羽。在這群臭哄哄的男人堆中,他也一樣臭不可聞。
她甩開他的手。
子薇清醒過來,環視周圍。昏黃的燭光,臭不可聞的帥帳,數月不曾解甲的軍人,腰挎刀劍的武士,還有,陪在身邊的瘸腿女人陸李氏。
子薇暗忖:他們是我前世的爹娘,但是他們不認得我。不管是陸李氏還是那個滿麵胡須、渾身血汙的老兵。
“甄家小娘子有何要事?我這戰事吃緊,容不得客套。”陸士航冷著臉向子薇點點頭。
“夫君”,陸李氏走上前,“此番甄小姐到桑乾河采來惡毒之花,特助夫君守城。”
在來之前,陸李氏和子薇已經商量好說詞,要想法讓陸士航接受並使用這些曼陀羅——那是上天派來懲罰契丹人的惡毒之花。
陸士航拿過蠟燭,走過來照著子薇:
“我不信你是什麽九天玄女娘娘臨世,也不相信那個什麽惡毒之花能阻契丹兵於地道。你隻是一個會使妖術或迷魂術的女巫。若不看在你父潞州甄偏將份上,本將軍定要追究你擾亂軍事之罪,退下吧。”
子薇目瞪口呆,她滿腔熱情而來卻是這個結果?
“陸將軍,你可以不信我,但請一定相信這些惡毒之花,是天上諸神用來懲罰契丹人的,請一定相信我。”子薇急了,聲音也越來越大。
陸士航不屑地吼:“我忍你在我幽州多時,是看在內子仁愛萬民的份上。豈可唬我?拿來我隨便一試便知。”
“這僅有十捆惡毒之花,你要分到各城門,不能隨便用的,浪費就可惜了。”子薇說,“你要試便試一人。”
“那便試你如何?”陸士航大笑。
子薇驚訝地張嘴,試她?!在回城路上她才想到一個解毒法子,效果如何還未可知。如她來試又有何人能解?
眾將士紛紛議論:
“她就是那個什麽玄女?”
“玄女還是妖女就不一定了。”
“她能使巫術讓契丹兵自相殘殺?”
“可是我真的聽人說她能治病能過桑乾河。看看她那麽小的年紀,還真讓人不相信!”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盧少羽慢慢踱到她麵前:“要不試我?反正我是叛國賊之子,死了大家更省心。”
子薇睜大眼睛。
眾將又不願意了:“那這盧少將軍若出什麽事,東城誰來守呢?”
“不行,不能讓盧少將軍試毒!”
角落裏傳出一個清朗而堅決的聲音,那是小拽子:“我願意一試。”
陸士航大怒:“妖言惑眾!夫人,你等速速離開。勿再擅闖軍營!”
子薇急了,“等等”,子薇從黑色布袋裏抓出一把曼陀羅花遞到陸士航眼前:“將軍,你給我半柱香的時間,既然兩位小將軍願意一試,我便試給你看如何?”
陸士航勃然大怒:“你再在我軍營肆意妄為,妖言惑眾,以軍法論處。”
小拽子走上前,拉子薇離開:“姐姐,你走吧,我信你。但這是真槍實彈的戰爭,你在這裏沒用的。”
一陣海風吹來,吹開帥帳的簾門。子薇能望見遠方城牆上的旌旗獵獵,能聞道周圍那暴虐的血腥之味如烏雲一樣籠罩著幽州城。生有何幸,死有何辜?更多的人在此之前死去,更多的人將在此後也死去。
盧少羽望向她,陰陰地笑:“沒人信你,你拿什麽來讓我相信你?”
子薇將懷中的“玫瑰花”匕首掏出來,迅及地刺向盧少羽那張俊臉:“你說的,反正你死了大家省心,就拿你一試吧!”
“啊?!”盧少羽驚叫起來,以手摸摸臉,那裏正滲出一朵血紅的梅花,在這惡臭的帥帳裏,豔麗地開著,越來越大。
一陣兵器碰撞之聲後,數柄長劍彎刀對著子薇。
子薇被士兵摁著,有些無奈地慘笑道:“盧少將軍,你本已傷痕累累,再多一點傷又何妨?”
盧少羽驚訝地望著子薇,他臉上那朵血紅的梅花鮮豔而明亮,“為什麽你要殺我?”
子薇望著他笑笑,再看著匕首上滴滴鮮血露出殘忍的笑容,如同剛才欣賞那纖纖十指上的鳳仙花指甲:“或許你真會死的,沒有人能救的了你!”
“快,找醫士來,盧少將軍中了惡毒之花!”陸李氏叫道,“唉呀子薇你隻是要說服陸將軍,怎麽就會行刺盧少將軍呢?”
眾將聞言又是一陣忙亂。
帳外士兵匆匆跑去找醫士。
“你竟敢在本帥麵前刺殺將士!”陸士航暴跳如雷,“還行巫術下毒!快交出解藥!”
陸李氏被嚇慒了,急切地說:“子薇,你這是幹啥呢?怎麽給盧少將軍下毒了呢?解藥在哪裏快給我呀。”
被一眾士兵摁著身子的子薇淡淡地搖頭:“夫人,我若不給盧少將軍下毒,陸將軍又豈會相信我?”
“你這妖女竟敢殺我東城守將,如若盧少將軍有什麽事我讓你在這西城牆上曬七天七夜死不瞑目!”陸士航氣急敗壞地嚷:“把她捆起來給我吊在城牆上!”
子薇抬頭冷冷地說,“陸將軍,是不是隻有盧少羽死了你才會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