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弑親
當石頭娘親的話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愣了。城外、城內都靜悄悄的，沒有人料道石頭的娘親會說出這一番樸素而大義凜然的話來。
啪！啪！那契丹騎兵甩手給了石頭娘親幾馬鞭，嘴裏大罵：
“你找死呀你個賊漢人！讓你兒子獻城投降！快，讓你兒子獻城投降！”
老婦人連挨幾鞭，血水順著臉龐流下，她揚起頭，聲嘶力竭地高喊：“我兒石頭勿開城門！”
契丹騎兵惱羞成怒，不停地用馬鞭抽打石頭娘親。
城牆上的石頭看著娘親被鞭打，目眥欲裂。他閉閉眼睛，顫抖著抬起手，拉弓搭箭，終不能夠向自己的娘親發箭，又放下。
“我兒石頭孝順，請送娘親一程！”老婦人被打得在地上翻滾，血肉橫飛，口裏仍大叫不止。
陸士航沉著臉取下排箭，拉弓搭弦。
“不！將軍不要！”石頭撲過去，將陸士航的排箭奪下。
“如我娘親今天注定要血灑幽州城外，請讓孩兒送娘親一程！”石頭熱淚橫流，他站到城牆上。
但他突然回過頭，將箭對準陸士航：“將軍，你一直視我為子侄。你是我的再生之父。我知道隻要有辦法，你不會不救我娘親的。我不能容許你殺死我娘親！”
士兵們愣了。
石頭將箭對準陸士航，咫尺之距，隻要他發箭陸士航必死。如陸士航一死，幽州再無回天之力。
“將軍！”
“放下箭！”
眾士兵高喊。
陸士航正視著石頭：“我兒柱子十八歲戰死南城，我兒小敏十五歲死在南城之外。老夫有何麵目獨活於世？世上最淒慘的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我視你為子侄。我不想你再死去，我希望每年都能享受你的祭祀。”
“我知道！我都知道！”石頭悲憤地高喊：“將軍勿再多說！石頭從不敢忘記將軍之教誨！此生也不會有辱將軍之威名！”
眾人望著他。
隻見石頭抬高手臂，揮動手中的排箭，轉身，六支利箭“嗖”地激射而出。
六隻利箭飛向城外！
“還是身為孩兒的我送我娘親更合適！”他喃喃地說，是對陸士航說的。
“娘親，不孝孩兒送你一程！”石頭跪下，淚如雨下。
城牆根下，一個衣著襤褸的教眾在悄悄祈禱：“今日受他們虐待和欺淩、失去生活自由的人們，他日必將所辱還施彼身。夜夜如此，年年如此。莫不如是。”
六支箭矢在空中飛翔，其中兩支正中老婦人前胸。老婦人大睜著雙眼，露著慈愛的笑容，努力睜大眼睛望向城牆上，嘴裏呢喃道：“我孩兒石頭孝順——我孩兒聽話——”
俄傾，她閉上眼睛，她的臉上始終有著幸福的笑容。她沒有死在契丹人手中，她的兒子石頭孝順，沒有打開城門投降，她很滿足地死在兒子箭下。因了這一箭，她知道，就算契丹人將狼刀架在兒子的脖子上，兒子也不會投降。
一陣箭雨從城牆上飛下，那是幽州士兵在射殺自己的親人。他們流著淚，在射殺生養自己的父老鄉親。
“爺，孩兒不孝，送你一程！”一個士兵喊道，將箭頭對準自己的父親。
“娘親，孩兒不孝，送你一程！”一個士兵跪下，從城垛上發出一陣響箭，箭頭直指自己的娘親。
士兵們高喊著，每發出一箭便喊出射殺的親人，一箭又一箭，箭箭帶血，含淚射殺自己的親人。
這是最殘酷的守衛戰。當契丹大軍用滅絕人性的人盾來試圖打開幽州城門時，便與幽州數萬百姓結下不共戴天的世仇。
幽州西城外空曠的平地上驟然堆積起數百屍骨，那是幽州守城士兵們自己親手射死的自己的親人。
石頭趴在城牆沿上叩頭：“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啊！”
陸士航輕輕地扶起他說：“你是我幽州最勇敢之士！你是你娘親最孝順的孩兒！”
“我娘親會在天國聖殿裏等我嗎？她會原諒我嗎？”石頭抬起淚眼。
“會。她一定會！她知道你是最孝順的孩兒！”陸士航拉起石頭。
“那將軍戰後會幫我找到我娘親的骸骨收斂嗎？”石頭又問。
“會的。每一個冤死的幽州之平民，每一個戰死的幽州之勇士，都將得到安葬，都將在燕山之南或者小陽山享有一塊肥美的草地。願她們安息！”陸士航堅定地說。
“幽州的勇士們！”陸士航站到城垛上，在火光中，臉色益發冷酷：
“契丹人使出如此卑鄙的伎倆，令我們不得不射殺自己的親人。天上的諸神定不會容忍人間如此慘無人道的行為，一定會懲罰這群侵略者。我們的親人死了，是為了讓我們好好活著，是為了保護我們幽州這塊土地不被掠奪。”
“殺死契丹人！”石頭舉起拳頭。
“殺死契丹人！誓死不降！”士兵們紛紛舉起拳頭呐喊。
陸士航臉色陰冷，堅定地說：“我們，幽州的勇士，一個連自己的親人都被迫射殺的人，我們不畏死，我們的親人正在天國聖殿期盼我們，我們定不會有負他們！我們將把這筆血海深仇牢牢地釘在契丹狼身上，至死方休！”
“血海深仇，至死方休！”城牆上，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將士發出整齊統一的呼聲。
“血海深仇，至死方休！”城門處，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將士發出整齊統一的呼聲。
“血海深仇，至死方休！”一隊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士兵跑過城垛，將長矛杵在陣前，發出整齊統一的呼聲。
“不管城牆外麵是什麽東西，不管是人還是鬼，有我陸士航在，休想上我城牆一分！”陸士航將手中的棠溪劍指向天空發出鏗鏘誓言：
“天上的諸神作證：我陸士航，將與所有的幽州士兵一起誓死衛城！絕不獨活！決不讓契丹人屠我幽州黎民百姓！待到周將軍凱旋之日，我陸士航以血肉之軀生祭諸神，以贖我今日射殺父老鄉親之罪！”
眾士兵皆大喊道：“天上的諸神作證，我等誓死衛城！哪怕戰至一兵一卒，決不投降！”
讓耶律德光沒有想到的是，他處心積慮地想用這招來動搖陸士航的軍心，以使陸士航守兵不戰而降，結果卻適得其反，反令幽州守兵眾誌成城，萬眾一心。
“這些漢人是怎麽回事？連自己的親人都能射殺？”耶律德光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