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以母為質
當身為威塞軍防禦使李存矩裨將的盧文進在岐溝關叛變,殺死李存矩並投降契丹的消息傳來時,盧少羽如雷轟頂。一夜之間,他的生活一百八度大拐彎從幽州少年軍神射手,轉眼變為叛國賊的兒子,懦夫的兒子。
燕北八軍幾乎是刹那間全部被叛國賊盧文進率領的契丹大軍擊敗,長期以來橫亙在北方遊牧民族和中原漢地的長城,保護著中原華夏共族被北方遊牧民族劫掠的長城,在燕北八軍盡失後失去作用,完全打開。
契丹大軍如入無人之境,鐵騎橫行,繼燕北八軍失陷後,繼續南下進攻山南新州、蔚州。
晉王李存勖急命幽州節度使周德威率軍救援,欲從契丹人手中搶回新州。新州一失,幽州將危如累卵,孤立於西麵和南麵燕軍、東麵靺鞨人以及北麵和西北麵契丹人的包圍圈中,九死無一生。
臨行前,周德威正與諸將布置幽州防備,當時是幽州少年軍百夫長的盧少羽闖進帥帳。那天,所有的將軍都望著他,他們不知拿他怎麽辦,正如他也不知自己的命運怎麽樣一樣。
他們沒有將他明正典刑,是在等著他出錯犯罪,好將他與他的叛國父親一同絞死吧?盧少羽心想。其實若要將他懸掛城門上示眾根本不需要理由。
當他闖進帥帳時,所有的人都突然啞了似地不再說話。
他們都在潛意識裏當我是賣國賊了,都在警惕著我呢。盧少羽心裏很痛苦地抽縮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對周圍異樣的眼光視而不見,堅定地說:“將軍,我要守東城,我箭術百步穿楊,東城城高城堅,前有津沽河和護城河。我可以在敵軍爬上城牆之前,將他們全部釘死在津沽河畔。”
紅袍黑鎧甲、麵似鐵碳、高大威猛的周德威看著他,慢慢逼近他,那眼神足可殺人,驀地,他冷哼一聲:“拿下!”
三名衛兵跑進將帥帳,解下盧少羽的大弩扯掉他的箭袋,將他摁住。
“為什麽?!”盧少羽抬頭輕輕地問道。
“你父叛國!全家當誅!”周德威大聲說道。
“當此用人之際,將軍殺我,是懼我隨父叛國還是怒我殺敵不力?”盧少羽尊嚴地問道。
“你父叛國,子若隨父,我幽州豈可獨保?”周德威把臉湊到盧少羽跟前,“你也要將我幽州獻給契丹人嗎?”
“將軍而今出征新州,末將知道是與罪父對陣,如末將要叛國,會想法隨將軍同行,而不是請戰幽州!”盧少羽大聲說。
“蔫知你不是與當汝父裏應外合?!”另一將軍說道。
“燕北八軍盡失,皆是你父之罪,燕雲隻餘我幽州獨守,契丹狼久攻不下,蔫知你不是計投契丹?”另一副將模樣的軍士說道。
“我父叛國,罪及九族,千年遺臭,我蔫有不知?如我再叛國,隻怕我父子將在幽州遺臭萬年!末將誓言守護幽州,以雪我父之恥!”盧少羽不掙紮不反抗,隻是據理力爭。
“城門上有多少叛逃頭顱?”紅袍將軍周德威回頭問道。
一副將答道:“23具,均是叛逃契丹之士兵!”
“再增加一具又何妨?”周德威冷然說道。
“或許,盧少羽不敢降契丹?!”陸士航走進大帳,見了此景有些猶豫。
眾皆驚訝:“為什麽?”
陸士航走近周德威,附身在周德威麵前說什麽。
周德威冷笑:“如此不孝之子,蔫能不叛?推出去,暴屍於城門,不準任何人接近他,不準任何人給他水米!”
陸士航麵色有些冷峻地看著眾人推出盧少羽。
幾名衛兵推出盧少羽,押解著他來到城牆上。
在烈日的暴曬下,20多具屍體懸掛在城牆上示眾,屍體發出難聞的腐敗臭味,令人惡心嘔吐。無數的蒼蠅在屍體上虰咬,蛆蟲從那腐敗的爛肉裏爬出。
盧少羽沒有看那些懸掛著的叛國者屍體。
當幾名衛兵將繩索捆綁他雙手時,他說:“我求你們把我與那些人隔遠一些!”
一名衛兵譏笑道:“怎麽,你嫌臭了嗎?你都快死了沒有時間聞到臭的,你會一直清醒地看著自己慢慢死去,而過往的行人,包括那些你以前的同袍、鄉親都在嘲你吐口水。這是你最後看到的風景。”
另一名衛兵也笑:“你不要死的那麽快哦。改天你父親也會被周將軍抓回來,和你一起,並肩掛在你旁邊,你們父子好同路。我們幽州百姓將抬頭著著你們在城牆上一天天腐爛,為你們父子送葬。”
盧少羽搖搖頭:“無論你們怎麽說,我現在沒有叛國,我不能與他們死在一起!”
衛兵將繩索係上他的後背,將他推出城牆,“這已經由不得你了,盧少將軍!”
盧少羽的身體在城牆外懸空打轉,他雙腳亂踢,高聲叫罵:“我沒有叛國,我不能與他們死在一起!我知道我沒有叛國!你們也知道我沒有叛國!所有的人都知道,天神也都知道!”
城牆上,周德威和陸士航等人看著盧少羽被行刑。
一天過去,盧少羽再無踢打,也不再叫罵,隻是乏力地被懸掛在城牆外,他大睜著雙眼看著腳下來來往往的幽州人,以及他曾經的同袍。
他還活著,卻比已經死了還更難受。而明知他還活著,卻沒有一個人為他求情。
幽州人被恐懼所威攝,隻要沾及叛國二字,那可是罪大惡極、萬惡不赦。
叛國者盧文進的兒子、幽州神射手盧少羽將在這城牆上曬成肉幹,以警示那些圖謀投降契丹者。
新的一天黎明來臨,太陽在清早便如熱板一起,蒸騰起股股熱浪。
懸掛於城牆上的盧少羽有氣無力地看著遠方,當有士兵接近他時,他會努力地說一句:“我沒有叛國!”
士兵充耳不聞。
盧少羽繼續被懸掛於城牆上暴曬。
又有一隊士兵走過,其中一人探頭看看,盧少羽抓緊機會,喃喃地說:“告訴周將軍,我沒有——叛國——”
士兵麵無表情地走過。
遠處城垛陰影下,周德威和陸士航並肩而立,紅黑分明的兩件大戰袍籠罩著幽州最高軍事長官。在他們旁邊,昂立著一位啞巴婦人,她能看見那被懸掛在城牆上的盧少羽,但盧少羽看不見她。
那啞巴女人衣著破爛,卻是麵色堅毅。
“他活不過這場戰爭。”周德威說。
那啞巴婦人分明聽清了周德威的話,卻不回話,隻是輕輕地點點頭。
“盧夫人你願意住到我們安排的地方,使你兒子放心殺敵嗎?”陸士航看著那城牆上的盧少羽說,話卻是說給身邊的啞巴婦人聽。
那啞巴婦人同樣輕輕地點點頭。
她自願以其身為其子作人質,來換得兒子的生存機會。
周德威和陸士航相互望一眼,走出城垛陰影。
“放下來!”周德威冷著臉喝道。
幾名衛兵跑上前將盧少羽拖到城牆內,盧少羽嘴唇幹裂、麵色青黑。陸士航扔給他一袋水,他抓起水袋擰開塞子大口大口地喝水,清水順著他清瘦的脖子流下。
旁邊的婦人一臉關切,卻是什麽也沒說,一動不動,隻是眼神裏盡是慈愛。
衛兵解開盧少羽身上的繩索,盧少羽將水袋還給陸士航,努力地站起來。
周德威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是沒有機會叛國的!為了你,為了你的親人,你要活下去,隻有殺契丹人這條路,包括殺你那犯叛國罪的父親!”
盧少羽眯起雙眼,看著周德威和陸士航,視線又移到兩人旁邊的啞巴婦人身上。
在這一刻,盧少羽明白了,他死還會連累他的啞巴娘親,除非他能殺死他的父親。骨肉必相殘。
啞巴婦人身子略動了動,終究還是站在那裏。
盧少羽跪下,朝啞巴婦人連叩三響頭,站起身,抓過周德威衛兵遞過來的自己的大弩和箭袋,頭也不回地走下城牆。
盧少羽晉升為千夫長,在周德威率軍出征新州攻打盧文進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