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徽羽初見
小狼被掛在城牆上承受禿鷲尖利的喙和鋒利的爪子,身上流淌著鮮血,她想去救他卻總是夠不著手,她陷在一堆陌生人中,彼此推搡,她大叫讓開讓開卻沒有任何人讓路。
殺死契丹人!殺死契丹人!城牆下瘋狂叫嚷的圍觀人群突然發現了她,紛紛叫嚷著把繩索套上她的脖子,“她是契丹人!”
我不是契丹人,她尖叫道,拚命地反抗,卻反現自己說不出話來,喉嚨咽啞著,半句話也無法說出口——
半夜,子薇被自己的惡夢驚醒,她大汗淋漓地坐起,伸手摸摸旁邊的小狼,聽著他均勻的呼吸稍稍放下心,起床走到窗前。
院子裏駭然端坐在一個鬼魅樣的人。那是啞嫂。
子薇嚇了一跳,她細看周圍並無任何人,隻有啞嫂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院子裏那株大榕樹下,樹蔭遮擋了她上半身,冷不丁地看她就是一個無頭女鬼。
子薇靜靜地看著那個在樹下不言不語也不動的女人。
遠遠的,她聽得一聲悠遠的歎息聲傳來。
她覺得自己不應當去打攪她,或許,啞嫂的心就如榕樹一樣容納有許多山川河泊之氣息,承受著風刀霜劍的淩厲。
早晨,白芷醒來就嘰嘰喳喳地講過不停,講述她昨晚的夢境:
“我就夢見表小姐在水裏遊啊遊的,像一條漂亮的鯉魚。表小姐是最愛漂亮的鯉魚的,以前她就在花園裏養有好多的小魚的。她遊啊遊,一直遊,遊到了我身邊,然後又遊啊遊——”
“這你前天不是也這麽夢嗎?”子薇奇怪地問道。
“娘親……娘親……”突然,小狼醒了,伸出手叫人抱他。
子薇和白芷相互望望,伸出手指著對方:“叫你?”
小狼見兩人不理他,自己爬起身翻下床,可是下床時不小心摔了跟頭,有點痛,踉蹌著爬起來。
子薇和白芷大眼瞪小眼,看著小狼獨自掙紮。
“娘親……娘親……”
天啦,他現在把所有的人都叫著娘親!正如他前段時間把所有人都叫姐姐一樣。
“我覺得今天晚上翠兒姐姐可能來我們西偏院。”子薇看著小狼突然說。
“啥?”白芷和小狼正在青蛙跳。
“你等著唄。”子薇肯定地說。
“為什麽呀你?喂小狼,你踩過線了,退回來重跳!”白芷氣急敗壞地把小狼拉回起跳線。她倆正玩青蛙跳。
院門口,翠兒手裏拿著一張紙一支筆嫋嫋婷婷地走進來:“子薇小姐,子薇小姐你有空嗎?我這要向你學寫字呢。”
白芷瞪大眼睛望向子薇:“翠兒真來了。小姐,自從你成了九天玄女後,你連這個都能看準了?”
子薇燦爛地朝翠兒笑:“我這輪著要陪小狼青蛙跳,你和白芷嘮嗑改天再寫字?”
“好呀好呀。”翠兒開心地說,彎腰逗弄小狼:“小狼你今天乖不乖?怎麽不叫姐姐呢?”
小狼仰起臉叫道:“娘親。”
“唉呀!”翠兒啐了一口,“人家還是小姑娘的,怎麽就成了你娘親了?”
子薇和白芷快樂地大笑:“小狼現在叫誰都是叫娘親的。”
隔壁啞嫂搬了張凳子來,端端地坐在榕樹下陰影裏,看不著她臉上的表情。
“出來出來,我和你在院子裏跳,這院子裏寬點,跳得又遠又高。”子薇把小狼叫出屋門。
小狼蹣跚著扶著門框跨出門檻,一眼看見啞嫂張口叫道:“娘親。”
啞嫂聽得這聲娘親騰地站起,呆立片刻,又反應過來重新坐回榕樹下的陰影裏。
“娘親。”小狼仰起臉兒朝啞嫂走去,邊走邊叫。
啞嫂閉上眼睛,淚水慢慢地湧出眼眶。
“娘親。”小狼伸手輕輕地觸摸啞嫂。
啞嫂沒有避開,由著小狼觸摸她的膝蓋。
“小孩子不懂事,正在學說話,逮著誰都叫娘親,啞嫂你別見怪呀。”子薇看著榕樹下陰影裏的啞嫂說。
啞嫂輕輕地笑了笑,又輕輕地搖搖頭。那意思是表明她不會介意吧?子薇心想。
“來,我們青蛙跳了。看誰跳得更遠更高啦。”子薇拉了小狼的手去玩,啞嫂看著小狼的手從她膝蓋上滑落,眼神有些怔怔。
“我是一隻小青蛙我有一張大嘴巴,兩隻眼睛長得大。小青蛙,呱呱呱,看我跳得多遠,來,來追我呀!”子薇一步跳得遠遠的,回頭望著小狼招呼。
小狼也學著踉蹌往前跳,隻是他還不大會跳,連走路都走不穩步子。子薇當他會走會跳,一路領著他往院子外麵跳去。
“如果我久些不回屋子,翠兒會不會跟著出來?”子薇心裏想著,一步一步地領著小狼往院子外麵遠遠地跳去。
“我是一隻小青蛙,前腿短來後腿長,水裏住來水上爬——小狼,該你跳了,努力地跳呀。”子薇蹲在地上接迎著小狼。
小狼看著子薇,“娘親娘親”地叫,卻不跳。
“唉,我說你個小屁孩,讓你跳你就跳呀,跳得遠遠的高高的,哪有男孩子像你這樣懶?”子薇站起身神氣地指著小狼罵。
“再來,跳呀!”子薇打定主意要在外麵一直玩,看翠兒跟出來不?
“我是一隻小青蛙,”子薇邊唱邊跳,手舞足蹈,“我是一隻小青蛙,呱呱呱——”
吧嗒一聲,子薇踩著什麽摔了個仰麵朝天,她翻過身卻覺得眼前一黑。
她是踩在人腳背上了。那人一身黑鎧甲,披著黑色大氈,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子薇唬得一溜子爬起來,“你這人怎麽回事?像鬼一樣站在人背後,這黑燈瞎火的也不吭個聲,嚇人不是?會讓人誤會你不是賊也是偷啊。”
那人不吭聲,直直地望向她狼狽的臉。
“小狼,小狼過來,你有沒有什麽?”子薇抓過小狼,查看他身上:“嗯,這雙手和雙腳也在,頭呢頭還在,這天黑了還真不能出門了。”
“娘親——”小狼叫道。
子薇抱上小狼就要往回走。
但那人不知怎麽一下子就趕在她的麵前擋著了她,直直地盯著她的臉。
月亮端端地照在子薇的臉上,明亮的銀色光暈絲絲如縷,將她籠罩在銀光中,她精致的五官,靚麗的臉龐,還有那正在生氣的嘴唇,生動地如同月中仙子。
“讓開,你再不讓開我要叫人了。”子薇聲音高起來,“不過是看到你是士兵的份上。”
那籠罩在黑色中的陰影一動也不動地擋著子薇,“我覺得我在哪裏見過你。”那人緩緩開口說道。
切,這是多麽俗套的搭訕套路。
“我沒見過你,也不認識你。請你讓開,我要回去了。”子薇冷著臉,“這距陸將軍府不遠,你不會讓人誤會你就快些走吧。”
那人閃過一邊,子薇抱了小狼就走。
走了幾步,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頭一看,果然那人還跟在後麵。
子薇也不理他,徑直走。
“子薇小姐,”老遠就聽見翠兒在尋找她,也顧不得考慮翠兒是否在監視她了,她大聲應道:“我們在這裏。”
翠兒急急地趕來,“都說了天黑不讓出院子的,你怎麽忘記了?”
子薇尷尬地笑笑,小狼扭頭向翠兒伸手大喊:“娘親。”
翠兒捂嘴嬌笑:“小狼你再不要叫我娘親,人家會誤會的。”
“後麵跟著一個人。”子薇輕聲對翠兒說。
翠兒回頭,那人端端地站在不遠處。
月光下,那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肩上背著一張長弓和碩大的箭袋,身穿黑色鎧甲和如墨大氈,但鎧甲抱肚革帶上卻吊墜著一個鮮豔的婦人們常用的梅花型小香囊。
那人掀開大氈。
“盧少將軍。”翠兒有些惶恐地向來人行禮。
原來,這瘦削的少年人就是聞名全幽州的神射手盧少羽,叛國者盧文進之子,幽州少年軍千夫長,東城守將。
子薇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人。
但那少年人的眼光此時卻穿過眾人直直地盯著榕樹下的啞嫂,雙腳情不自禁地跨過門檻進了院子。
“啞嫂,這是我們的盧少將軍,幽州東城守將。”翠兒輕聲說。
啞嫂慢慢走出榕樹陰影,一步一步地似乎腳有千斤重,她走到了盧少羽麵前端正在看著他。
盧少羽麵部肌肉略為牽扯了一下。
啞嫂走到了盧少羽麵前,深深地歎口氣,那歎息聲似乎從地底深處而來,陰冷得令人打顫。終究,她什麽也沒說,轉身往屋裏走,腳步如有千斤重。
盧少羽也慢慢轉過身,他朝翠兒點點頭,他原是認得翠兒和鳳兒的。
“這位是潞州的甄小姐。”翠兒輕輕地說。
盧少羽這時才將眼光轉向子薇,子薇現在不得不向盧少羽施禮“盧將軍。
盧少羽呆呆地站著。
“少將軍?”翠兒輕喚道。
盧少羽反映過來,匆匆走出西偏院。
從他走進來到出門,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好英俊呀。”白芷喃喃地說,“又是一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