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陸李氏的剪刀
當太陽熱烈地照射進窗戶時，小狼早早地醒來，爬到子薇身上，兩人嘻嘻哈哈地玩耍著。
“一像毛筆直又直，二像小鴨水中遊，二像耳朵聽聲音，四像紅旗迎風飄……”子薇掰著小狼的手指頭教他數數。
白芷歪著頭看，想了想，也伸出手去掰小狼另一隻手的手指頭，小狼很高興兩個姐姐和他遊，咯咯直笑。
西偏房院門咣當被推開，鳳兒走進來，手裏端著一個木質黑漆托盤，托盤裏放著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在鳳兒的身後，是拄著邛竹根打拐杖的陸夫人。
她們直直地朝子薇和小狼走來。
“夫人，你有什麽事叫鳳兒來叫我們就好，你這腳不方便就多休息休息。”子薇站起來，把小狼遞給白芷，趕快到門邊扶著陸李氏。
“子薇小姐，白芷姐姐。”鳳兒向子薇和白芷打招呼，然後轉向小狼：“小北鼻起得這麽早？好精神呀。”
“等這城解圍了我就好好休息，再不勞心費力的啦。”陸李氏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小北鼻幹啥那麽高興？”
小狼朝著陸李氏和鳳兒還是一臉笑意。
子薇想起一件事：“哦，娘親，我昨晚想起一件事。你這腳踝無傷而痛，不知是不是骨質增生或關節炎之類的。園子裏的芍藥根還能找到一些，我們從桑乾河帶回來的不是還有當歸和甘草嗎？一起煎水喝，可能會有所好轉。”
“是嘛？”陸李氏說，“這從幾個月前城裏的醫士死完後我的腿腳就越來越不靈敏了，開始也不大注意，想著就是累的，現在可是越來越覺得疼痛了。”
“那就麻煩鳳兒姐姐給娘親找些來煎水喝。如果這個辦法不管用，咱們下次再想別的辦法。”子薇也是黔驢技窮，她也不是醫士，對中草藥知識僅一知半解，也就想到什麽就用什麽法了。
“你叫她鳳兒姐姐，我也叫她鳳兒姐姐，可是她也叫我白芷姐姐，小狼也叫我白芷姐姐，咱們全部都是小狼的姐姐嗎？”白芷突然發現個問題。
“是呀，這不是亂套了嗎？”陸李氏笑起來。
“而且子薇小姐有時叫夫人有時也叫娘親的。”鳳兒捂著嘴笑。
陸李氏這下是真笑了：“咱們陸府是人越多真熱鬧了。就這樣吧，大家按自己的輩分和禮數叫，不用管別人的。”
大家都笑了。
子薇抬頭看著陸李氏和鳳兒，突然發覺她們的眼光在盯著小狼的頭，她這時才發現鳳兒端著的托盤裏的箭刀。
子薇莫名其妙地心裏有些惴惴不安：“夫人？！”
陸李氏似乎沒聽見，稍稍側過身去吩咐鳳兒：“將北鼻抱過來吧！”
子薇不明所以，有意無間地站到鳳兒和白芷中間：“娘親你的腿腳不方便就不用抱北鼻了。”
陸李氏高深莫測地笑：“子薇小姐以處子之身育有嬰孩，這凡間哪有常人能如此？不是嗎？”
這是什麽意思？！
子薇驀然覺得今天大清早的陸李氏來得不懷好意，她轉向鳳兒，鳳兒放下木質托盤繞過子薇去抱北鼻。
白芷傻笑：“夫人你想抱我們小北鼻嗎？小北鼻剛拉過屎尿，你就多抱抱吧。”
子薇的臉色有些變了。她緊緊地抱著小狼，不讓鳳兒抱走。
鳳兒睜大眼睛，“子薇小姐你這是幹嘛呢？”
陸李氏從鳳兒端來的那個木質漆黑托盤裏拿起剪刀。
子薇防備似地將小狼轉向另一邊，不期然陸李氏卻將剪刀刹那間橫在子薇頭上：“子薇小姐你這頭發似乎也應該打理了？！”
子薇抬頭盯著她手上的剪刀，猜測她是在威脅還是別有居心在套話？
鳳兒從子薇懷裏抱走小狼。
陸李氏的剪刀在頭頂上晃動，子薇乖乖地放手。
但是小狼突然哭起來，轉身朝著子薇伸手叫：“姐姐姐姐”，要子薇抱。
我要冷靜。我必須冷靜！子薇眼睛盯著陸李氏手上的剪刀，心裏對自己說。
幽州名義上是陸士航的，實際上也是，隻是陸士航的領土僅限於幽州城牆上，而在幽州城內，在百姓中，陸李氏才是真正的幽州留後將軍。
陸李氏運籌帷幄，淡定地掌控著幽州的一切。
現在小狼在鳳兒懷裏，陸李氏將剪刀懸在子薇頭頂，子薇縱有百般本事也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陸李氏。
陸李氏從托盤裏拿出剪刀，麵露微笑：“這剪刀很鋒利，如果在戰場上近距離搏鬥，有這樣一把剪刀，總比什麽都沒有好。幽州被困數月，鐵器幾乎都收為公用，丟在熔爐裏熔化後鑄為兵器了。”
子薇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雙眼一眨不眨地在陸李氏的剪刀和鳳兒懷中的小狼身上轉動。
小狼不甘心被從子薇懷裏奪走，繼續大哭大鬧，兩手亂抓，兩腳亂踢，“姐姐姐姐”地大喊大叫。
“乖啦，小狼不哭，姐姐在這呢，姐姐在這呢。”子薇嘴裏安慰著小狼，伸手擋在陸李氏的剪刀中間。
“北鼻的頭發有些長了，今時天熱，我們就為北鼻將頭發剪短些吧？”陸李氏還是在微笑。
看她的笑皮笑肉不笑笑裏藏刀。
“小狼有些愛動，還是我來抱他吧，如果陸夫人認為剪頭發是必須的話。”子薇說，從橫裏去搶鳳兒懷中的小狼。
但是陸李氏的剪刀幾乎是刹那間又橫在小狼頭上。
“子薇小姐別亂動，以免割傷了北鼻。”鳳兒說。
子薇僵住。眼看著陸李氏拿著剪刀在小狼頭上晃動。
可憐的小狼趁此機會抓著了子薇的手，“姐姐”，他抓著子薇的手後就安靜下來，不再哭鬧，根本不知頭上懸掛著一把鋒利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自商周以來，我華夏中原各族都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先祖之言，無論男女都蓄發以束，蓄發為美，並把髡發看作是對人身的一種侮辱，由此產生一種刑罰就是剃去頭發，叫做‘髡刑’，這在《史記》、《漢書》中都有記載。”陸李氏微笑著說。
“娘親博學多知。”子薇微笑著說，但看上去她的笑有點皮笑肉不笑。
“我義女子薇小姐才是博學多知，巾幗不讓須眉，看盡我中原大地又有誰能如我子女如此？”陸李氏看著子薇，“隻是，老婦愚昧——遍觀我大唐中原各族男女，除了僧眾，皆是以蓄發之美。除了僧尼道等教眾。”
陸李氏歪著頭觀察子薇小姐，一隻手握著剪刀，一隻手輕輕繚起子薇小姐的頭發，似乎在研究子薇小姐的發式。
子薇的脖子越發僵硬，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
“姐姐，”小狼伸手去觸子薇的臉，眼睛睜得又大又圓。
子薇努力擠出一個微笑給小狼。
我一直以來以為隻要給小狼換了中原漢族衣服就不會有人認出他的真正身份來，畢竟隻他是幾個月大的嬰孩，還不會說話，你能怎麽判斷他出身？難道是艾葉曾經向陸李氏說出實情？還是白芷那個IQ等於66分的傻大嘴？子薇汗水從額上慢慢冒出來。
“你看，現在這北鼻的頭發長了，倒可以看出他當初的發型了。”陸李氏稍稍側身，那把剪刀又在小狼頭上晃：
“北鼻的前額頭發最長，有點如心形劉海；頭頂上的頭發很短，幾乎都是才長出來的，說明當初他頭頂上是被全部剃光過；在他的耳朵前麵以及雙耳背後，頭發卻又更長。所以啦，這幾天我都在思考，這北鼻是子薇養育的，卻怎麽有著契丹狼一樣的‘髡頭’？”
陸李氏低下頭緊盯著子薇，鳳兒也看著子薇。隻有小狼什麽也不知道似地轉過身又去和白芷玩。
“我家小狼就算長得像契丹狼，但他就是我家小姐的北鼻，寶貝，B-A-B-Y，知道嗎？”白芷插嘴道，依樣畫葫蘆地學著當初子薇在初見小狼時的話。
“他要長牙齒了——”子薇喃喃地說，“總是在流口水，總是要抓大人的手指頭吮吸。”
“是嗎？不知這牙齒長得好不？”陸李氏意味深長地說，“現在沒吃的也沒喝的營養都沒有的。”
子薇橫下一條心，無奈地抬頭看著陸李氏說：“小狼是天上諸神恩賜給我的禮物。如果眾神放棄對我們的眷顧，那自是我們對神明的虔誠不夠，我們將以血肉之軀奉獻給諸神。”
陸李氏很奇怪地看著她：“你是說——你寧肯以血肉之軀奉獻給眾神？”
子薇咬著牙無奈地說：“他是幾個月的嬰孩，我不能放任他被荼毒。”
白芷疑惑地望著子薇和陸李氏：“小姐，你們在說什麽呀？大家都說你現在是襖教的聖女，是九天玄女臨世。”
陸李氏微笑著，突然拿起剪刀向小狼頭揮去。
“啊！”子薇小姐慘叫一聲，向小狼撲過去。
一縷發絲飄在她淚水迷離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