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神與人
終於坐到餐桌旁。這是子薇這些天第一次正規地坐在餐桌上吃東西。她睜大雙眼盯著桌子上的食物。
桌上，有一碗看樣子像是冬覓菜的小菜，還有一盂盆淺黃菜粥樣的液體。其他的——沒啦！
好吧，那個淺黃菜粥樣的液體能大致猜出來，那是本次正餐主食：小米粥。最重要的是：其他的菜呢什麽時候上？
她拿了湯匙盛了點小米菜粥喂給小狼，小狼貪嘴，喝了一口還要。
子薇試探性地望著鳳兒問：“現在是夏季，是疏菜的黃金季節對吧。有西紅柿嗎？”
鳳兒搖搖頭：“奴婢不知西紅柿是什麽東西？奴婢孤陋寡聞，沒聽說過這等物什。”
切。
“那有黃瓜苦瓜茄子玉米棒子什麽的，總有一點點吧？”她滿懷希望地問。
鳳兒還是把頭搖得如潑浪鼓：“奴婢不知黃瓜苦瓜茄子玉米棒子是什麽物什麽。我們原本是有很多大白菜的，隻是開春時節契丹狼來攻城，城外的難民湧進幽州，許多人都沒有吃的，夫人就把我們窖子裏的大白菜全部拿出來周濟了難民。我們就什麽也沒有了。”
這是什麽世道？！連大白菜都沒有了。
“好吧，那沒菜就算了。這，你們總有一點點饅頭包子大白飯水粉麵條什麽的主食吧？就這點小米粥也不夠大家吃呀！”子薇整死不相信堂堂的留後將軍家也沒有多少可以吃的東西。
鳳兒仍然把頭輕輕地搖搖：
“奴婢不知一點點水粉麵條什麽的主食是什麽。奴婢也沒有聽說過。我們原本是有很多很多的小米的，隻是開春時節契丹狼來攻城，城外的難民湧進幽州，許多人都沒有吃的，夫人就把我們家的小米捐了給粥棚，連窖裏的都捐了。然後，我們就什麽也沒有了。”
子薇噴了一口小米菜粥出來，桌麵上到處都是。
鳳兒和翠兒眼睛都瞪圓了，齊齊地望向桌麵，明顯很舍不得的樣子。
終於等到留後將軍夫人陸李氏回府。
艾葉沒回來。
“甄小姐你真是國色天香，難怪總是福庇在身。”陸李氏微笑著站著說話。
唉，站著說話不腰痛嗎？
吃飽喝足的小狼已睡去，白芷照看著他。
雖然留後將軍夫人救了她們，但是，蔫知不是養肥了好吃肉？還是步步小心為妙。
“夫人還是叫我子薇吧，我也不是什麽玄女臨世。”子薇直截了當地說，盡管她坐在上座，但覺得一個人靠騙是不長久的。
“也好。子薇你九死一生，逢凶化吉，吉人天相。如此，也僅有你才所能。”陸李氏道。
“我隻靠機緣才活了下來。除此之外，夫人便知我真乃一凡人。”有些人出現在你麵前，就是為了告訴你：你真好騙。但是，子薇不忍心欺騙這個如她一千年後娘親一樣的中年婦人。
夫人，我不忍心騙你啊！子薇看著那張熟悉的麵孔，幾次想說你是我千年後的娘親，你可不要吃我，更不要殺我的小狼。
“子薇可還記得滯？那晚你初進我陸府時已沉入半昏迷，口中所言俱是我等不明白的話，你還記得嗎？”陸李氏還是站著說話不腰痛的樣子，真不知她什麽時候才會坐下來好好說話。
“昏迷中所言皆是胡言亂語，世人都一樣，神人也一樣。”子薇說，她沒有問她昏迷時都說了些什麽，估計還是家鄉那些舊事。而這些，是她永遠解釋不清楚的。
“子薇你家在潞州，這次到幽州尋親不遇，十三四歲的年紀想來也沒有多少外出的機會，更不識得大唐其他藩鎮節度使對吧？”陸李氏很謹慎地問，慢慢坐到她對麵。
子薇驀然覺得陸李氏這是在挖坑——給她挖陷阱！
“我讀過一些書，比起其他待字閨中的同年齡小娘子們來說，我可以說學富五車，哈哈，有點點驕傲滿滿的，但是是實話。”子薇避實就虛。
“你家白芷說你最不喜歡的事兒就是讀書啦。”陸李氏笑。
哪天得撕撕白芷那張大嘴。子薇滿臉笑容：“我家白芷向來說話唱反調的，夫人聽多了就明白的。”
“哦。你那晚被鳳兒和艾葉、小才子等人扶進我陸府時說的話真不記得了？”陸李氏賠著笑臉堅持不懈地問。
“真不記得。”子薇沒有耐心再這樣說話。唉，這種偏執狂的人，多半是AB型血。
“當晚，你在昏迷中曾喊過一些普通人聽不懂的話，恰巧被我聽到。你說幽州是石敬塘出賣給契丹人的！不知你可曾記得？”
子薇愕然。
沙陀人、河東節度使石敬塘割讓燕雲十六州給契丹，致使大中華之中原漢地北方屏障頓失，以後，燕雲十六州成為契丹、女真、蒙古等遊牧民族南下掠奪中原的基地和跳板，禍害大中華中原漢族後世近四百年，至到明朝太祖皇帝朱重八這小子才收回幽州。
這段曆史是大中華凡十二歲以上的國人都知道的事。舉凡大中華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哪裏都有這段屈辱的曆史。
隻是，留後將軍夫人陸李氏身在殘唐，盡管她知書達理，並不知道幽州未來的命運。現在，她與她的夫君還在和全城軍民死守幽州。
子薇沉吟不語。想來那天她大罵靺鞨人，罵來罵去便罵漏了嘴把這事給說了出來。現在，她不知怎麽解釋給陸夫人聽，她不能告訴陸夫人石敬塘出賣幽州的事，因為，這是二十年以後才會發生的事。
陸李氏見她不語，斂袖提裙，輕輕施禮：“臣婦但謝甄小姐指點迷津。粟特大薩寶是我幽州諸神的傳喻者，她禮甄小姐為九天玄女臨世，臣婦也以禮尊崇。隻要幽州得保，臣婦願意以身事我真主，縱火焚身不悔。”
子薇眼前閃現出在銀鈴花廣場裏那三壇熊熊燃燒的大火，以及那些用匕首將自己千刀萬刮的胡僧，十指戴著青銅鐵甲的粟特大薩寶。
“我，有時並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麽。”子薇輕輕地說，“或許，隻有蒼天才知道。隻是，我對夫人一見如故，如同見著自己的娘親一般，這種感覺好奇怪。”
陸李氏也燦然一笑：“我對子薇也一見如故，便如同自己的女兒一般。這是我倆母女的緣份。所以不管子薇是否是九天玄女臨世，我都歡迎子薇暫居陸府，如同自己的家裏一樣，臣婦的兩個丫頭鳳兒和翠兒，子薇也可隨意使喚。如此可好？”
“你是說我們可以住在你家嗎？”白芷歡欣鼓舞地插話，回頭看子薇在瞪眼，立馬改口，“我家小姐和小狼要一起的，我也要一起的。”
陸李氏微笑，“隻是請求甄小姐救救幽州萬民，救救我夫君，如果有法兒可想，有法兒可施，臣婦當不遺餘力，隻求幽州這被城外那些天殺的契丹狼所破。”
正在這時，艾葉從門外撲進來，滿麵淚水，撲通跪在子薇麵前：“表小姐，我知道你總有辦法的，你一定有的，我以後什麽都聽你的，什麽都可以讓著你，隻求你救救郭小拽，他快死了，真的他快死了。”
子薇吃了一驚，忙去扶艾葉：“怎麽啦？你怎麽給我跪下啦？你起來呀，你起來說話呀！”
艾葉邊哭邊訴說：“我知道我以前對你不好，總是惹你不開心。但是看在我也曾救過你，在你生病時也找吃的來救你，還養著小狼，你就想想辦法救救郭小拽吧，現在隻有你能救得了他了。”
子薇扶不起來艾葉，隻好也跪下，兩姐妹相到跪著：“我能有辦法救他就一定會救的。你這是為何呀？”
艾葉抓著子薇的肩膀搖：“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是自從落在桑乾河邊以後，你就不一樣了，你能識得藥材，能渡河，能想辦法，什麽都能做了。現在滿幽州城無醫士無草藥，唯一能救他的隻有你了，我就是覺得隻有你能救他，真的！”
子薇跌坐在地上，無能為力地看著大家，眾人也都望著她。
陸夫人也盯著她。
“既隻有我能救他，”她緩緩站起來，全身籠罩著聖潔的光輝，如同說著神聖的誓言，緩慢而莊重地說：“既隻有我能救他，我便當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