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義父子
西城門洞開的一刹那，揮舞著大陌刀的小拽子一馬當先衝上吊橋踏板，將那大陌刀舞著渾圓，罩著自己和戰馬，衝進戰團，高呼屬下：“跟上，跟上去救大人。”
那在戰團裏混戰的周德威且戰且走，漸漸來到小拽子跟前。
“大人！”小拽子高呼。
被圍困在戰團中間的周德威著大紅戰袍，胯下是白色戰馬追風墨，揮著一柄又長又力大無窮的追風青雲刀，手起刀落，自是威風凜凜，所向無敵。
隻是契丹兵越來越多，周德威饒是英雄蓋世，十二隻劣狗也可戰勝雄獅，他被緊緊圍困在中間，他往城門處移一馬步，那契丹兵也緊緊跟隨，裹夾著往城門處移動。
周德威或許聽見了小拽子的呼喊，或許根本沒聽見，隻見他以一夫當關之勢與契丹兵激戰，雙方兵馬裹夾著，如烏雲一樣朝護城河滾來。
城牆上的幽州兵箭上弦卻不能發射，因為城下周德威的士兵與契丹兵裹夾太緊，塵土飛舞擋住視線，弓箭在傷著敵軍的同時也許更傷了自己人。
“大人！你先進城，我頂著！”小拽子又高呼，他使著大陌刀馬前馬後地斬殺，那陌刀和他身子一樣長短，外人隻見大陌刀揮舞卻不見人在馬上。小拽子要為周將軍打開血路。此時的小拽子如一頭發怒的小獅子，無所畏懼，英雄頑強。
“好！”周將軍應聲道，將那柄追風青雲刀虛晃一刀便往城門而去。他沒有多看小拽子一眼，甚至沒有多說一個字，他專注於契丹追兵，專注於那洞開的城門。
晉兵緊跟著周將軍往城門湧去，他們衣衫襤褸，精神疲憊，麵露饑餓，蜂湧往城門處殺去。而追擊的契丹兵卻緊緊咬住不放，一團黑雲往城門處湧去。
周將軍的旗兵站在護城河吊橋上，使勁地揮旗。勝利了，回城了，他大叫大嚷，“我們回城了！”
城牆上觀戰的陸士航想，這真是一支紀律鮮明的隊伍，周將軍未進城門，誰也不敢先進城，那旗兵一直在那揮旗，等候周德威的白馬踏上吊橋。
小拽子一劍挑開一個契丹兵，欲轉身回城，他的眼光在混戰的士兵中尋找那匹熟悉的“追風墨”，希望確信周將軍已進城。
“追風墨”還有戰亂中橫衝直闖，周德威也沒有立刻進城的意思，城牆下聚集的契丹兵越來越多，再不進城，就來不及了。
小拽子的眼睛望向遠方，那裏，鳳凰山下的一處高崗上正有大量的契丹兵聚結，如疾風一樣駛過空曠的原野，黑墨壓城而來。
突然，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大人！”他高呼。
周將軍且戰且走，距護城河吊橋僅有數步之距。守衛吊橋的士兵焦急地揮舞著手，大呼大叫：“快進城，周將軍快進城！”
“周將軍！”小拽子又高叫。
周德威正將那柄追風青雲刀使得如旋風一樣罩住全身，而圍著他的數名契丹兵近身不得。
被圍困在契丹兵中的周德威忙亂中抬頭：“小將軍快撤！”
許久以來，每當小拽子叫周德威“大人”時，他都好笑地回他“好小子”，他總是叫他“好小子”：“好小子，你等著吧你。”
“大人，為嘛別人都升職了，我還是個隊頭？”小拽子不滿地說。
“好小子，你等著吧你。”周德威笑。
“大人，我隨你去新州吧？”小拽子說。
“好小子，你等著吧你。”周德威說。
有那麽三秒鍾，小拽子大腦一片空白。
他驀地高喊：“關城門！”
“快關城門！”
“有詐！”
他一迭聲地大聲疾呼，他聲嘶力竭地大聲喝喊。
整個混亂的戰場一下子靜下來，如同定格一樣，靜靜地。
戰馬在仰頭，戰刀在揮舞，人頭一顆顆落地，所有的聲音都如同皮影戲，沒有配音，沒有配樂，靜靜地上演著。
當小拽子瘋狂的的喊聲衝進陸士航耳膜時，有那麽一刹那，他的大腦來不及思維。他茫然地往遠處看，一團團的烏雲正湧過來，塵土飛揚中，是急速馳近的契丹兵。
“快關城門，有詐！”小拽子淒厲地呼喊，他拍著馬躲著周圍契丹兵的刀箭，他的大腿上已中數箭，他沒有回擊，他隻是一遍一遍地衝城牆上高喊：
“快關城門！”
“快關城門！”
被周將軍歸來的喜悅漲滿頭腦的幽州守軍們被一聲驚雷震醒，和他們的留後將軍一樣，大腦短路，呆呆地望著城牆外拍馬奔跑狂叫的小拽子。
“關城門！”陸士航反映過來，大吼。
急促的號角聲響起來，一遍二遍三遍四遍五遍。
敵軍大規模來襲。那已被周德威將軍歸來的喜悅衝昏頭腦的幽州士兵，竟大多呆呆地看著城牆下如墨襲來的契丹軍。他們想不起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應當做什麽，隻是如同看皮影戲一樣，望著城牆下的殊死搏鬥。
那周將軍率隊已經踏上吊橋，聞聽急促的號角聲，也聽到了小拽子拚命的呐喊，麵色冷峻，揮刀向守城的士兵砍去。
那是他的晉兵。如果他是周德威的話。
守衛吊橋的一名幽州軍倒下。
另一名側身閃過，卻被周德威的大刀砍斷一隻胳膊，那隻胳膊生動地掉在地上，顫抖。少了一隻胳膊的士兵跳到吊橋輪盤前，用一隻手轉動輪盤，用吃奶的力氣，他的臉色發紫，那剛被砍掉的胳膊鮮血如注。
隻有一隻胳膊的幽州兵極速地轉動輪盤，吊橋吱呀著往上拉起一點點，周德威的大刀再次砍向他，他倒在輪盤上，死命地護住吊橋繩不再往下滑。
他已沒有了生息。
數十名幽州軍湧上前去，拚命地拉吊橋繩。
陸士航張弓搭箭，亂箭如飛，護城河吊橋上的契丹兵被亂箭阻檔，屍橫遍地。城牆上幽州士兵反映過來，憤怒，羞恥，汗水迷糊了他們的雙眼，他們抓起弓箭，嗖嗖往城門處發射，如雨的亂箭射下，那周德威將軍那些穿著晉王士兵服的人紛紛倒下。
一桶桶火油石滾落，燃燒起衝天大火，阻擋住了契丹大軍的繼續推進。
守可全部殺死，也不願意放賊入城。
但是，周德威將軍和他的帥旗已經衝進城門。
城內幾名晉兵用雙手推著著正咕咕轉動關合的城門。
數名契丹兵擠進城門，城門被推大。這是一場角力賽。
陸士航跳到城垛上，眯起雙眼，一張冷若冰霜的臉，他張弓對著那叫周德威的人，嗖地一聲，一支火箭飛來，在周德威麵前燃起熊熊大火。
周將軍的士軍慘叫起來，火人樣在地上翻滾，戰馬相互踩踏，人立嘶鳴。
從火中衝出一名士兵，陸士航一劍擲去，那人慘叫一聲，應聲倒地。
城門咕咕地緩緩關上。
吊橋緩緩拉上。
陸士航雙手抓著一個纜繩溜到城門處，那裏，已經衝進城門的周德威將軍身邊僅有兩三名著晉軍服的人護衛，旁邊是同樣著晉軍服的陸士航的士兵。
隻是，此時他們都清楚，彼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我大唐紅袍將軍？”陸士航冷冷地問道。
“我是大唐幽州節度使周德威——爾敢阻殺同袍，實乃叛國！”那周德威大聲喝斥，“晉軍聽令，拿下這叛國賊！”
然而，圍著他的那些幽州兵無動於衷。
陸士航冷冷地一揮手，從障礙後站起數名軍士，亂箭飛向周德威和他的護衛。
“將他們的人頭懸掛城門處！”陸士航冷冷地說。
地上，那被叫做周德威的人和他的護衛大睜著雙眼，如同刺蝟一樣，身中數十箭而亡。
城門處，留下數十具契丹兵的死屍，以及守城幽州軍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