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皇太子耶律倍
一股股熱浪噴湧,帝帳內如有一個滾動的火球,炙烤著,焚燒著,熱氣蒸騰。
將軍們都身穿鎧甲,汗流浹背。有的人身子不住地扭來扭去,有的人雙腳在彼此摩擦,帳內充斥著汗臭、腳臭,以及人的燥熱情緒。
“稟報地皇後”,述律平親弟弟、大將軍蕭敵魯站出隊列,“我軍中將士大多不習南方水土,十之一二已染熱射病,且染病者有增無減,請地皇後派醫士速去療治,當不影響明日攻城。”
迭刺也站起身:“稟報地皇後,我軍中也有染漢人這病,醫士前日來療治,說是一二日便好,但這日染病者已達二百來人,病狀更重,請地皇後定奪。”
述律平蹙眉問道:“軍中染病真有這麽多?”
耶律倍也微躬身啟稟:“兒軍中染病已有三百五十五人。”
耶律德光點頭:“兒軍中染病更甚。”
述律平一驚,猛拍堂桌,震怒:“如此,各將為何欺瞞於天皇帝?眼中可還有天皇帝和我嗎?”
眾人跪下:“臣不敢。”
耶律倍和耶律德光也跪下:“兒臣不敢!”
耶律倍低頭道:“天皇帝和地皇後日理萬機,為戰事操勞。原以為這小病叫醫士診治就好,哪知一日強似一日,三兩日便已成片成災,正憂心如何應對——”
“你!如此大事,竟敢瞞報——”述律平氣極指著耶律倍:“若不是戰事緊張,你需麵壁思過。此過暫且給你記下”。
述律平站起身,威嚴地麵對眾臣:“各將聽令——”
眾將士齊聲應諾:“諾。”
“著太子耶律倍率軍今夜亥時開始攻城,務必擾亂幽州守軍軍心,至明日午時止。”述律平發出第一道軍令。
耶律倍慷然應道:“諾。”
“大將軍耶律德光明日辰時攻打幽州西門,至寅時方可收兵。”述律平發出第二道軍令。
耶律德光起身應道:“諾。”
“耶律寅底石接太子倍續攻,耶律蘇接大將軍耶律德光續攻,各部換防不得中斷攻城。
”述律平又道,“違令者宰。”
眾將士應諾。
述律平又掃視了眾人一眼,“各軍中已染漢人疾病的兵士,立即挪出營房,單獨安置。我屬珊軍分派一千兵力,分兵五路,前往新州、蔚州、妨州等各地,尋漢人醫士及漢人藥材,即日將藥材分派各營。”
眾將再次應諾。
“這漢人疾病來自於漢人降俘,軍中漢軍降俘立即撲殺,以免再感染我契丹軍士。”述律平平靜地下達完各條命令。
述律平帳下屬姍軍女兵鐵騎頻出,馳往各地搜尋漢人醫士和藥材。
營中各帳兵士往來,或挪傷兵,或移病卒。
連續的慘叫聲從降俘營傳來,降俘營被集體屠殺。
“這皇長孫還在病中,太子你就又要出仗,還是夜間出兵,叫妾侍如何放心啊?”小蕭氏梨花帶雨,側過身去悲泣。
“凡事有太子妃在,皇長孫不會有閃失的。”耶律倍勸慰道。
“姐姐事必躬親,可皇長孫畢竟不是她親生,想來她也感受不到為娘親的心痛。”小蕭氏小心翼翼地說。
太子妃大蕭氏曾育有一子,早夭,其實心痛更甚於任何人。小蕭氏此話意在提醒太子倍:皇長孫是她親生,太子陪應多為她母子著想。
“太子妃也視兀欲親生,你何需多慮?”太子倍不知何故,輕輕地歎口氣。
天皇帝病重,母後攝政。他素知母後不喜待自己,隻得小心翼翼,可這更事與願違,母子關係更是緊張。如今兵圍幽州已久,時值南方署熱,天皇帝又染惡疾,諸事不順,他若不對母後惟命是從,隻怕更招母後惡感。
“我這明日午後才能回來,你著那漢人奶娘不要離開太子府,更不得在外行走。母後已下令撲殺所有漢人降俘,隻怕這奶娘遇上母後的屬珊軍就沒命了。”耶律陪吩咐道。
小蕭氏有些著急:“可是,臣妾自生下小皇孫便身有微恙,無母汁奶皇孫,幸得這漢人奶娘,她雖是新州降俘,我看她也實誠,平時待皇長孫還算精心。”
太子倍點頭:“本王無意殺她,隻是令她勿外出就好。”
小蕭氏給太子倍整理鎧甲,繼續道:“恰現在這熱射病在營中漫延,這漢人奶娘雖不是醫士,倒底聽她說來是奶過孩子的,她的小孩子也曾患過此症,都活得好好的。說不定這漢人奶娘就是咱家皇長孫的救命菩薩,這——這不能殺呀!”
“到底當初不該由著你隨軍。”太子倍微有些不滿。
說話間,太子倍已穿戴好鎧甲,拿上頭盔,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出氈車。
暗淡的星光下,連綿的氈車如同一座座漆黑的山影圍繞著幽州城。停寂一天的戰事又將拉開,沒有人能阻止攻掠屠殺。
曆史,就是在攻掠屠殺中前進的。
“太子妃。”兩名侍女恭敬地撩起布簾,低頭接著走出氈車的太子妃大蕭氏。
花萼、花蕊是一對雙胎胞姐妹,長得麵容姣好,身體健壯,這一對來自草原蕭氏家族的家奴,是太子妃的隨嫁。
遵崇漢學的太子倍按照漢人的取名樣式,給這對姊妹花取了漢名,姐姐叫花萼,妹妹叫花蕊。
太子妃正裝朝服,銅綠色大袍,左衽,雙腕戴金臂釵,十指均著金戒指,足裸是輕輕著響的金足鏈。
太子妃身後的花萼、花蕊也是一身正裝,雙手抬至胸前,低頭恭敬而行。
一行人碎步逶邐來到太子妃氈車旁的一個小氈包裏。顯然,這裏是花萼、花蕊等一眾侍女的氈包。
那裏,布置著木葉神山二聖和八子諸神,蒸騰的熱氣中,隻見神像莊嚴,仙霧繚繞。
兩名著青衣的天師道士正垂手而立,候著太子妃。
太子妃跪下。
小道敲響木魚,太子妃頭伏在地上喃喃地祈禱:“佑我太子府滿門平安返回草原;佑我太子一戰成名,二戰成國,三戰止戈為武。”
小道吟誦著古契丹語經文。
太子妃叩頭如蒜。
花萼走上前附在太子妃耳邊輕語什麽,太子妃起身,花萼扶著太子妃,花蕊隨行,緩緩走出侍女氈車,回到自己的氈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