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亂戰
小院。
崔石站在屋外台階下,腹部層疊的雙掌輕輕拍打著,心中默默的計算著時間。
四下無人,梅兒那些侍女也不知被他遣去了哪裏。
一炷香後,崔石停下手中動作,體內靈氣流轉,屈膝正要騰身而起。
“噗!”崔石的胸前穿過一截青光黯黯的樸拙劍刃。
“崔公公要去哪裏?”身體僵硬的崔石,身後冒出一聲輕語,可如今,轉頭竟已成了奢望。
“撲通!”小山般的身子砸落在地,他無法置信地瞪著雙目,到死也沒明白究竟是為什麽。
何勇抖了個漂亮的劍花,鮮血似雨點般灑落在地磚之上。
陳幕山聽聞屋外異響,竭力維持著靈寶運轉艱難喝道:“誰!”
“幕山,我是何勇。”
“何大俠?”
“額……”何勇也沒曾想,陳幕山會這樣稱呼他,傻了一會兒,才道:“恩,我是何大俠。你爺爺托我照顧好你。這崔閹人企圖對黃舟不利,我已一劍取之性命。此刻島上各處都有賊人入侵,你若沒有要緊之事,便隨我一同離開吧。”
“何大俠,我在救人,暫時走不開。”
“那行,我就守在屋子外頭,你盡管放下心來做好自己的事。”
“何大俠,爺爺有沒有危險?”
“暫時無憂,不過那些賊人此次預備充分,手段肯定層出不窮。”
“那您,能去幫幫我爺爺嗎?”
“不行.……我答應過你爺爺要看護好你。再說,若你爺爺知道你孤身在此,必然分心亂神,後果更是嚴重。”
“那好吧。您說島上各處都有賊人,那麽島上民眾此刻都陷入危險之中,您能不能幫幫他們?”
“可以,方圓八裏之內,我能最大限度的施以援手。”
“拜托何大俠了!”
“小事一樁。”何勇身形一晃,消失在院子中。
屋內。
中午熱血上頭,朝劉良智動手導致體內靈氣失調,讓此刻的陳幕山,駕馭靈寶又添了幾分艱辛。加上他先前分心談話,桶內的靈寶已隱隱有掙脫之意。這會兒他終於能收回心神,一心一意去對付水桶裏兩個“案底”頗厚的家夥。
陳幕山默默感受著心念靈氣,與靈寶的縷縷勾連糾纏。
那是一種非常玄妙的感覺,像什麽呢?對了,皮影戲!他的心念就像躲在白色幕布後麵,操縱皮影的手藝人。皮影的百般姿態皆由背後竹棍的運轉決定,靈氣便是那幾根竹棍!要想唱好這出戲,心念的堅持決定時長;靈氣的多寡、快慢,決定皮影動作的複雜程度。他似有明悟,控製靈寶也比之前得心應手了些。
“嗯……”木桶中不著片縷的榆莢,一聲輕哼後悠悠醒來。微微呆滯了一會兒,她竭盡所能移動著身子,向陳幕山所在的方位緩緩挪了過去。
先前的動作仿佛耗盡了所有氣力,榆莢溫潤酥軟的後背,輕輕貼靠著木桶,她側頭呢喃道:“對不起……”
兩人一板之隔。
陳幕山沒有聽清榆莢說的什麽,關切道:“榆姑娘,你醒啦!感覺好點了嗎?”
“我是青蚨靈脈.……救我娘.……島間民眾……你爺爺.……對不起。”
榆莢聲如細絲,陳幕山聽不真切,問道:“救什麽?我爺爺怎麽了?榆姑娘你在說……啊!!!”話未講完,他忽然一聲痛苦低吼。
“鎮山、伏水”不知為何,倏忽間爆發出一股恐怖的吸力,仿若從無盡深淵中伸出了一雙粗暴蠻橫的大手,不停將陳幕山體內的靈氣剝奪抽離。噬骨抽髓般的疼痛遍布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他緊緊縮著顫抖的身軀,牙關緊咬,根本無法有任何動作。
桶壁傳來“咯咯”的撞擊聲,一陣一陣拍打著榆莢的背部,他的痛苦,仿佛也驀然穿進了心間。
那淒涼的麵頰之上,無聲落下兩行清淚。
木台上。
齊令先怒發衝冠,朝四周咆哮道:“既然殺機已起,你們肩上的大好頭顱
,就莫要畏縮了!現出身來,今日就讓我月華門齊令先,砍上一砍!”
“啾”島嶼上不知何處射出一支穿雲令箭。
“殺!”附近的海域、黃舟島外圍、董齊二人的身周,傳來陣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
人群中、樹後、草叢裏各自藏匿的身形彈地而起,蝗蟲過境般朝木台上的二人襲去。那些賊人著裝各異,麵覆罩布不見其容,雙手持握的兵器卻是如出一轍,皆為一種願寧洲十分罕見的狹細短刀,刀身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刺目亮芒。本來明媚溫和的廣場,驟然冷冽肅殺起來!
董誌清嗤笑一聲,大喝道:“趙氏小兒著實善解人意!竟然知道先送我們些四、五境的小嘍囉,開開胃口!”
然後他一身磅礴靈氣外溢開來,水藍色晶體在身周躥跳飛舞。
兩個打頭的五境刺客還未近得二人身前五丈,就被兩道尖銳的冰錐射穿胸膛,“哢”的兩聲狠狠被釘死在青石地麵上。
“先下一成。”董誌清得意道。
“哼。”齊令先身形一展,在空中化作一抹灰白弧線,直接朝密密麻麻的賊人堆裏衝殺了去。隻見灰白光團中的齊令先,身形閃爍時大袖一揮,空中凝出六根靈氣長矛,朝他身前的幾個蒙麵人激射而去。
“篤篤篤……”破布穿肉聲不絕於耳。
齊令先幾袖之間,原本空曠的青石地上,已經多了二十來個僵硬屍體。
速度稍慢的那些蒙麵人,恍若未見同伴的淒慘結局,身形沒有一絲凝滯,依舊悍不畏死的朝二人攻殺去。
戰場遍布各處。
海麵上,清溪水師正與偷襲而來的付參領手下、春水堂幫眾殺作一團;宋清傅領頭的五千步卒,分布在海島各處沙灘、渡口,攔截海麵上源源不斷撲來的未知勢力;楊鳩與四名宋清傅門下客卿,幫助董墩、董嚴為首的黃舟勢力,保護島上沒有武力的普通民眾。
最為魚龍混雜的青石廣場北端,倒是現如今島上最為安逸的地方。前有爭奪仙器的修士們亂戰一團,後有拚殺賊人的董、齊二人術法齊出。夾在中間置身事外的人們,小腦袋轉來轉去,顯得有些忙碌。畢竟身前身後,都打的挺精彩……
楊修廬領著學生們,朝廣場的人群中間擠去。他知道,混在人群中,既能護住孩子們的安全,也不會給奮力拚殺的己方勢力增添麻煩。劉善一等人,被楊修廬“誆騙”了一番,加上他們個頭不高,也都瞧不著四周是個什麽境況,此時情緒穩定如常。
踩死一隻螞蟻固然不費吹灰之力,可千百隻螞蟻源源不斷地湧了過來,要全部弄死多少還是有些疲累的。
地上屍體越來越多,董誌清體內靈氣也已經耗去兩成。明知道對手是想用這般卑劣殘忍的手段,消磨自己的戰力,可他也沒有太好的辦法。總不能置同胞的安危於不顧,自個兒飛到空中養精蓄銳。
他唯一能做的,隻有最大限度的節省靈氣消耗。
忽然一道身影淩空躍起,斬出一道赤黃色厲芒,三個蒙麵賊人血濺當空,斷肢殘腿跌落在地,濺起道道鮮紅血水。那身影朝著木台直衝而來,中途又隨手將四人劈成兩半,兩個擋在身前衝刺的賊人閃躲不及,竟直接被那迅猛的身影撞的稀爛,令人作嘔的血漿軀體迸裂開來,簡直就是寫意與暴烈的完美融合。
來人正是武宣王趙逸!
趙逸一躍至董誌清身旁,驚問道:“董坊主,島上為何有這麽多倭人死士?”
“倭人?”董誌清不解。
“對,倭人!軍部的檔案有所記載,他們生活在願寧洲正東的一個島嶼群中,跟我朝威台水師常有摩擦爭鬥。”
聽完趙逸的解釋,董誌清心中咯噔一跳,他突然正色道:“王爺,你與趙軒關係如何?”
這話已經觸了禁忌,趙逸的神色有些不悅,沒有作答。
董誌清望著趙逸,神情複雜,然後他輕聲道:“王爺,你走吧。”
“這是為何?當今之際正是黃舟需要援助的時候,況且咱們約定在先,我.……”
董誌清冷
冷打斷道:“趙軒要殺我。”
趙逸聞言驚愕,急道:“董坊主,這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
“誤會?因不滿我黃舟的兵器產出,崔石聯合彩雲郡付震彪、撐木道人、春水堂等朝外勢力,意欲傾覆我董氏基業,扶傀儡以取而代之。那閹人直言大家都是聖上的走狗,為你弟弟趙軒幹活辦事。此乃我摯友親眼目睹,親耳聽聞,能有什麽誤會?!”
趙逸心頭劇震,還未待細細梳理,又聽董誌清道。
“百官之中,與我董誌清有舊的何止雙手之數,為何偏偏大老遠把你這個‘無關之人’派遣過來?”
“崔石密謀一事,可曾與你支會一聲?”
“朝廷近年軍需暴漲,你本性悲憫,是朝中主和一派的中流砥柱,卻在西北手握雄兵。趙軒是否對你有過規勸?”
“趙逸!你還不明白嗎?!”董誌清一聲怒喝。
一連三問,趙逸如枯木般呆滯當場。
就在董誌清要一腳把這木頭疙瘩踹離戰場的時候,黃舟島上徒生異變!
天幕之中,橫生出一疊疊蔽日黑雲,如濃墨般蓋在穹頂,陸地上冒起一縷縷濃鬱黑氣,原本清朗的島嶼瞬息間變得陰氣深深。
五百年來,黃舟島在“鎮山伏水”的眷顧溫養下,還未曾有過眼前這番陰沉深幽的邪魅場景。
“幕山?!”董誌清刹那間想通了其中關節。他踏風而起,體內靈氣急速翻湧流轉,如彗星般朝島嶼中央飛去。
“想去找孫子?你盡管放下心來,那小子現在神仙也救不得,嘎嘎嘎嘎。”伴隨著一聲猙獰陰笑,一個手持暗紅色鞭鎖的黑衣人猛然出現在董誌清頭頂。
董誌清怒極,右拳攜猛虎出山之勢,狠狠朝擋路的黑衣人掄砸去。
拳影在瞳孔中不斷放大,那黑衣人卻不顯慌亂,甩臂擰腕間,血跡斑斑的鞭鎖似毒蛇般急射而出。“嘭”的一聲巨響,空中紅、藍兩色靈氣煙霧炸裂鋪散開來。
一拳未能功成,董誌清止住身形,在空中與那黑影兩相對望。
“閣下擺鬼陣以竊時運,阻天窺以偷境界,當真好手段!”
那黑衣人低頭凝視著自己慘白的雙手,輕輕鬆拳又握緊,然後望向董誌清陶醉道:“八境的美妙,不知道董坊主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嚐一嚐?”
“雲開霧散之時,該如何抵抗煌煌天威反噬,這才是你應該關心的。”董誌清清冷道。
“董坊主,此間行事非我本意也。為傀儡者,受之脅迫,欲之酬賞,為之奈何?”
“傀儡?這上古困龍陣可不是傀儡有資格碰的玩意兒。”
“哈哈哈哈,世人皆言你董誌清眼炬卓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那黑影說罷,身形向後上方飄去。他抬臂一晃,手中鞭鎖作長蛇攀樹狀,圍捆於手臂之上,雙手握拳於脖頸處當空一撞,黑氣森森的頭顱猛然朝下啃咬而去,虎口、拇指處迸出濃稠鮮血,染紅了雙臂。在看那鞭鎖之上,新舊血跡詭異地融為一體,泛起陣陣黑霧焦煙。
那黑影低頭時董誌清就已躥出身形,打算阻擾一二。奈何如今島嶼間彌漫的靈氣濃稠腥臭,他掌控的靈氣變成一潭無源之水,身體內外兩相排斥,身法大受壓製掣肘,終是沒有追上那詭異的黑影。
隻聽那黑衣人嘶啞低語道:“以凡血,祭神明!”
頃刻間,他手中鞭鎖仿佛幻化為千道長蛇,“呲啦啦”向董誌清包圍而去。那些鞭鎖好似沒個盡頭,如奔雷般伸展襲來,轉瞬之間就將身形凝滯的董誌清圍困起來。
黑壓壓的天幕中,多了一個血跡滲滲的鐵索“魚簍”。那“魚簍”正緩緩縮小身形,朝當中的董誌清包攏而去。
看著好友身陷困境,齊令先心急如焚,斜斜朝空中掠去。
廣場上剩餘的死士境界低微,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齊令先騰空遠去,不過幸好木台上還站了個楞頭呆瓜,死士們互相眼神交流後,又一齊朝那呆瓜衝殺了去.……
邪風悠悠,殺意陣陣!
那些死士眼神冰冷堅定,踩著同伴的屍體筆直狂奔,百道寒芒齊齊鎖定木台上僵立的魁梧男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