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個奇怪的男人
“始作俑者”陳幕山已浸在桶裏兩日之久，此刻陷入一種六神全無五感盡失的玄妙狀態，唯有一絲心念猶存。心神處，少年被周遭無窮無盡的黑暗吞沒，又有宛若實質的幽光徐徐流動，裏麵傳出陣陣駭人的吟叫聲，時而低沉沙啞、時而高亢清麗、時而哀傷婉轉。正當少年脫離初時的驚懼膽寒，緩慢開始接受適應的時候，身體外那個蠶繭頓時分崩離析，黑色火炎狀靈氣狠狠砸向少年身體！經過毛孔、血脈、骨骼進入體內後，瘋狂流轉循環，而後急速向心竅處湧去。陳幕山原先紅潤朝氣的麵堂覆上了一層詭異的幽黑。
“哐咂！”
九顆璀璨靈珠瞬息間大放光明，靈雲中千萬縷白光相互吞噬，凝成一道驚天動地的白色閃電，向祠堂處疾射而下，憤怒至極！狂猛至極！電芒過處，空間如波紋般扭曲蜿蜒，呲呲灼燒。噬人的皎潔白芒以無可匹敵的姿態撞入陳幕山心竅處，頓時將原先占據先機的黑色靈氣劈的七零八落，阻隔在心竅之外。少年心神內流轉的無垠黑暗為之一滯，然後眼前出現一團皎白柔光，像是忽而在暗室裏點亮的那盞油燈。原本肆掠的幽光在白芒的照耀下緩緩燃燒起來，四下逃竄躲避，發出聲聲哀吟。
有光的地方，就必然有黑暗。
傷害累累的幽光仿佛通達這天地至理，通通朝少年身後影子處萎縮遁去，尋求庇佑。
白光緊追不舍，那架勢，誓要把幽光趕盡殺絕！
正要穿過陳幕山身體時，白光忽然停滯，懸於陳幕山眉眼前。然後白光猛地晃動起來，那是一種緊張、雀躍、欣喜、還有臣服。陳幕山感受到一種好似千年未見，久別重逢的愉悅。然後他抬起雙臂，小心翼翼捧起那團親切的光芒，毫不猶豫往自己的心口處塞去。
他知道，它想進去。
白光融入體內後，瞬間消失不見。凶猛的白光明明已經消逝，偏偏幽光損傷更甚，原來陳幕山心神已亮堂如白晝，再無一絲黑暗角落。躲在陳幕山身後的幽光渾身顫抖起來，淒厲悲鳴。好似知道已無退路，任由己身火勢大作，卻沒有要逃脫的意思。
淒淒慘狀終讓陳幕山於心不忍，他蹲下身來，看著它輕聲問道：“你會聽我的話嗎？”
幽光一改頹勢，身體像不倒翁一樣朝地麵上下搖擺起來，像極了人類的點頭示意。
“那你也進來吧，不準和白光打架哦！”
幽光趕忙往陳幕山胸口處蹦躂，還不停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好似在說：我哪裏打的過它，它不欺負我就好了。…愛奇文學iqiwxm&免費閱讀
“賭對了！”
時刻關注陳幕山情況的董誌清，看著孫兒緩慢恢複正常的血色，心中一塊大石頭悄然落地。
老人空閑的左手伸進已經濕透的內衫，摸出兩指大小的一個鬆黃小木瓶，斜握在前拇指輕輕彈去塞口，灌入口中，享受著舟泉水精的滋養溫潤，暢快的吐出一口濁氣。剩下的事，就是慢慢等待。
一龍、兩人、大桶，靜謐無聲。要讓人體陷入那種似睡似醒的玄妙狀態，並維持三天三夜，啟靈湯中那味石藤就是其中關節。時間如潺潺細水般，不知覺流逝。此刻木桶裏石藤的藥勁慢慢過去，陳幕山身體微顫，平靜的水麵泛起圈圈互相追逐的漣漪，在董誌清關切的注視下，陳幕山緩緩直起身來，晃了晃嗡嗡的腦門，翻了翻沉重僵直的眼皮子，少年目光有些茫然。
三個晝夜裏緊繃的心弦，加上坐鎮中樞，源源不斷的維持天幕上陣法的正常運轉，已讓董誌清身心俱疲，此刻老人終於等到孫兒清醒無事，慘白毫無生氣的臉上，綻放出了笑容。
“哐當！”
秘境中響起一聲沉悶撞擊聲響，原來是董誌清三日僵坐腿腳早已酸麻無力，情緒興奮激動之下無暇他顧，起身後朝水桶靠去，身
體一個搖晃踉蹌失去平衡，一頭撞在木桶上。
陳幕山疑惑轉頭，看到了身體如爛泥般貼著木桶、不停揉著腦門、嘿嘿傻笑的爺爺。
少年伸出雙手，心疼的替爺爺抹了抹冷汗直流的麵頰，也傻傻笑了起來。
董誌清順勢搭了會陳幕山手腕，確認了孫兒經脈無恙。
“我能感受到靈氣了！我是一境了嗎？”陳幕山雀躍問道。
董誌清抹了抹孫兒的頭，欣慰道：“當然是。”
“可是我隻能感受體內靈氣的自然流動，不能把它留下來嗎？”
“才一境呢。”
“那要幾境才能用咧？爺爺跟我說說境界的劃分吧？”
“一境啊，名為‘鳳初境’，可感受、接納天地間無主的靈氣。之所以留不住呢，是因為竅穴初生，不夠堅實橫練，靈氣會漏出來。打個比方，修道就像是山中伐木，做一個眼前這樣的水桶子，靈氣就是桶中水。鳳初境，就是把山林中砍伐的木材，裁鋸成木板，拚接成水桶的形狀，但是木未開槽，桶未栓固，用木桶去接水呢，水就會緩緩漏出來。所以風初境要做的事情，就是為木開槽，以鐵絲拴固，等到水桶盛水時，水不再漏出時，一境風初境就圓滿了，就升到了二境‘入竅境’。”
“爺爺，那二境要幹嘛呢？”陳幕山迫不及待道。
“入竅境，先要讓木桶裏的水裝滿，然後就開始用思想控製木桶，讓木桶能跟隨自己的心意，想讓它倒水就倒水，想讓它裝水就裝水，靈氣跟隨心念，能進出自如的話，就三境了。三境是那‘摘流境’，再打造木桶，然後選擇天地間適合自己修練的靈氣放入其中。”知道孫兒肯定會問，董誌清一口氣把三境也說完了。
“‘摘流境’為啥要再造水桶？啥叫‘最適合自己的靈氣’？”陳幕山一副誓要做修道百科全書的好學模樣。
“天地間最基礎的靈氣劃分，就是世人常說的‘金木水火土’，對應的就是天地間的礦石、樹木、水流、火焰、泥土。五行相生相克，每個人對五種屬性的親疏各異，有的人最為親金，就選擇金屬性的靈氣放入第一個竅穴，有的人親木，就放入木屬性的靈氣，這樣能保證自己的實力最大化。然而如果是木屬性靈氣，會被金屬性靈氣克製，所以就需要多開辟些竅穴存儲其他靈氣用以應對。開辟竅穴一事被修士喚稱為‘開門’，在四境時開兩門，五境時開三門是多數修士都會做的選擇，這樣能保證對敵時自身靈氣不被完全克製。三境時開啟的竅穴越多，證明根骨天資越好。因此那些仙家宗派都會在弟子三境時，下苦功夫。隻要能力夠修十個都行，沒人攔著。清風觀現任觀主徐元陽，傳聞中就是三境時已開九門，己身靈氣磅礴高深，被恩師賜名‘九道真人’。不過除此之外，也有人學那妖獸內丹之法門，一生隻開一門，用秘術擴充壯大竅穴，同樣實力高深。”
“爺爺，我知道了！修道就是修木桶裝水，修士打架就是互相潑水，有的人修了許多桶，裝了一條河的水，有的人就修了一個桶，但是修的很大很大也能裝一條河的水，所以他們就可以算實力相當，對吧？”
“恩，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都有辦法消除不同五行靈氣間的互相克製，還分的那麽清楚幹嘛？”
“跟功法、派別、修煉的地方、打架的地方……都有關聯，簡而言之就是能對號入座，現在咱們不著急懂這些。”
“哦那爺爺第一個竅穴放的是啥屬性的靈氣？”
“咱們董氏族人一般都是親水，爺爺也一樣。”
“會遺傳嗷？”
“跟血脈有一些關係，但是也有意外。世間還有幾種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屬性，未曾被人們完全解讀，擁有者無一不是那機緣深厚天賦異稟
之人。”
“爺爺，我.……爹娘是什麽屬性？我親啥幾率大點？”
“你爹娘都是木屬，木的幾率肯定大些，不過為了保險，到時候咱們用尋根石測一測就知道了。”
“現在能去測嗎？”
“.……那個大石頭還在路上。”
“爺爺，那.……”
董誌清趕忙斷了話頭，有些惱怒道：“口幹舌燥的，來日方長慢慢問嘛，我又不會跑咯。”
陳幕山訕訕一笑，然後感慨道：“那清風觀雖是仇家，但是聽上去好厲害的樣子。”
董誌清嚴肅道：“是啊，雖然清風觀德行有失，‘傳道授業解惑’，後麵四個字爺爺也是服氣的，幕山你不可輕視小覷。在實力不夠之前，萬萬不能讓外人知道咱們與清風觀等勢力有仇怨。”
陳幕山重重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道：“幕山埋在心裏。”
“嗷嗚嗚嗚”
“呀呀呀啪哢嚓哇。”
先前身遭壓製消逝，趙逸提氣凝神運功才一會兒，忽聞遠處幾聲猴猿般的嚎吠怪叫。循聲而視，隻見光溜溜的一老一少往舟泉這邊撒腿狂奔而來，兩人散亂的須發及褲衩的線頭搖曳在風中。瘦高的那個身輕如燕不似老朽，在池邊起身騰跳，空中一個翻騰擰轉，飛劍一般紮入池中。膚色金黃的少年明顯動作要奔放許多，四肢伸展如青蛙縱越，“嘭”的一聲砸入水麵，池中掀起大片水花，嘩啦啦！把趙逸渾身澆了個遍。
“呼！舒服”小的嚎道。
“爽，真踏馬爽！”老的嚎道。
舟泉裏肆無忌憚蹦躂嬉水的爺孫倆，終於注意到岸邊那個目瞪口呆的濕漉身影。
“趙叔叔好！剛剛下過雨嗎，趙叔叔怎麽濕了？”
“啪！”
董誌清一個巴掌向沒心沒肺的陳幕山扇去，吼道：“下你個頭，你小子入池那個水花天王老子都壓不住，還不快給人趙叔叔賠禮道歉！”
“啊？趙叔叔對不起，我錯了！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我把劉善一姥姥送的那壺糯米清釀，拿出來招待您！”
“啪！”董誌清又是一巴掌。
陳幕山錯以為爺爺是覺得他誠意不足，趕忙向趙逸解釋道：“趙叔叔，那酒可不一般！家裏別的物件我怎麽搗騰都沒事，一碰那酒少不得一頓胖揍，估摸著是我家最值錢的東西了！我爺爺逢年過節才舍得拎出來小酌兩口，寶貝的很！趙叔叔一定賞臉啊。”
董誌清抬手扶額，心裏默默把收拾這小王八蛋的一百個姿勢都過了一遍。
趙逸抖了抖身上水漬，先給陳幕山丟了個不打緊的安撫眼神，然後點頭正色道：“水寒入體，美酒驅之，合適。董坊主今晚咱們不醉不歸。”
董誌清遊至岸邊，一邊十分“親切熱情”的把趙逸拉入水中，一邊咬牙切齒道：“王爺多日枯坐此處，想來衣衫貼體汙穢纏身，咱們一起入池清爽一番！”
看著爺爺拔蔥一般把“正經人”趙叔叔拉下水來，滑稽的場麵把陳幕山逗的哈哈大笑。
打是打不過的，王爺的身份也壓不住他，不過狼狽落水的趙逸想到僅僅用言語就把董誌清撥弄的如此失態，心情大好，跟著少年一般，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
或者是把大淵國王爺拉下水是一件十分驕傲的事；或者是被大小王八蛋無形中擺了一道，氣勢上不能認輸；又或者隻是因為笑聲會傳染？
然後董誌清也笑了起來。
笑聲穿林而過，攀風同行，緩緩飄向遠方。
池水中，三個奇怪的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