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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分裂了鬼星之魂也隻是緩了一時之急,鳳凰到底神屬之物,不是我們這些凡靈輕易控製得了的。”


  “所以,為了阻止他蓄起浴火重生之力,仙門一直在借用鬼星的靈力?”


  “不光是借用……”大概這個話題太過慘痛,以至於老掌門時隔多年再度想起,仍是之餘一腔悲痛與畏懼,“借其靈力打造兵器隻是其一,我們也曾嚐試過,利用鬼星加強凡人靈脈,亦或是……起死回生……”


  雖然這些事璃影一早也多多少少的了解過一些,但此刻真真切切的聽到當事者——老掌門親口承認,其轟震仍是不亞於初知慘事。


  就好像最後的意思希冀與僥幸都被無情打破,所有的掙紮都被血淋淋的現實束縛,不得不承認親友者的血濁,也不得不承認仇者的正義……


  言語戛止了片刻,老掌門終於還是又鼓起勇氣接了下去:“但即使這樣消耗,鬼星的恢複能力仍舊超乎我們的預料,所以,我們不得不再尋壓製之法。”


  神靈之強,凡靈無可觸及,故神靈也唯有靠神靈來壓製……


  “傳說中的四神之力其實一直都存在,不對……”老掌門突然打斷了自己的話,又重新描述道:“準確來說,應該隻有三神,因為鬼星替代了南方火神的位置,也吞噬了祝融的全部神力。”


  璃影心下一駭——也就是說,鬼星“吃”了祝融……


  所以祝融死得最徹底,就是因為這個……


  “而水神玄冥早已沒入萬古洪荒,不得其蹤,亦無法借其神力。”


  “所以,仙門接了餘下兩位神明的神力?”


  “……我們借了蓐收和句芒的殘力,從人間尋來天生靈勢或根骨與之相合的孩子,再將神明之力融入其骨脈,成者即為縛神者,常年留於禁地壓製鬼星,且從事成那一天起,便終生不得離山。


  凡寄宿神明之力者,終將失其本心,淪為行屍走肉,但是句芒乃屬複蘇之神,其靈力溫煦,與宿主神識尚可共處的長久些,而主殺伐的蓐收卻不同,往往不過數月便可將宿主神識侵蝕殆盡,且此神性情暴躁,摧噬了本主靈識之後也時常將宿主肉軀毀壞,亡於蓐收之手者往往……不成人形……”


  驚雷般的真相滾滾砸來,砸得璃影竟有些神識恍惚,雖還聽得清言語,卻已無從掂量其中實際分量,基本每一個字都能將她壓倒一遍。


  “而趙申的同胞兄弟——趙驚雲,大概是蓐收最滿意的一個宿主,那個孩子的身體一直長到了成年,而且與蓐收的靈勢相合無隙,也得以修煉功法,卻在鐵麟軍踏毀蜀山之後不知所蹤。”


  終於聽到了確定來訪之事的答案,奈何之前的言語已經太過轟震,震得璃影聽見這個答案時似乎也隻是感到一縷薄風掠耳而過。


  “前輩說的那個趙驚雲,也已經被噬盡了靈識嗎?”


  這個問題實在有些深刻的錐心,老掌門沉默了好一會兒,心底悲思疊湧如浪,澱默了良久,老掌門才終於哽顫著嗓音答道:“與驚雲一起進入禁地的孩子共計十八個,他是年紀最小的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成為蓐收寄主的孩子……蓐收殺氣很重,基本一入寄主體魄便會將其本主靈識折磨到崩潰,往往不出三日,便可將靈魂完全侵蝕殆盡,那個孩子也不例外……”


  論及此事的談話便如一場漫長的淩遲之刑,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刮骨刀,生生要剖盡老者殘朽的血肉,將一切深埋心底的血腥慘痛都拎出來鞭屍。


  然而這孽是仙門自己造下的,不論行此惡事的本心究竟如何,錯了終歸是錯了,那些無辜逝去的生命固若磐石,隻要心裏還存有一絲人道便做不到將其鮮血完全抹去。


  可惜老掌門的眼早就瞎了,所以不論此刻如何悲痛懊悔,也落不出半滴淚來宣泄,唯一能倒出心底殘悔的也就隻有一聲接一聲的哀歎。


  “這些都是我們的錯,錯不該再覬覦所謂神明之力,更錯在不該以鮮血承載這一切,那些孩子是無辜的,他們隻是承擔了本該由我們來血償的代價……”


  這些年來,老掌門一直都背負著這血海一般的慚恨苟活於世,非是貪生怕死,隻是就這樣撒手離去實在是太過便宜自己了,留在世上隻是期望這條命可以以痛生的代價略為償還那些無辜的生命。


  或許也的確有那麽一點“貪生”的意味——如今老掌門隻要一想起這些劫後仍一心修煉,惟願以身承師道的孩子們他就無法決絕的撒手而去。


  老掌門又是一聲幽長的哀歎,“我們沒有資格憎恨元帥,隻能痛惜那些孩子們……姑娘,這些事你不必承擔,就像這寨子裏的孩子們一樣,雖然如今他們還被栓縛在此,我也實在無顏勸他們釋懷伐仙之戰——畢竟也隻是我們沒有資格憎恨元帥而已……但俗世之亂多因情仇而起,若一味耽於往昔、緬於仇恨,這場禍亂就永遠過不去了……”言至此,這個嚐滿了一身腥風血雨、殘戮滄桑的老者氣息顫了起來,無淚之泣悄然漫至心際。


  這些慘痛的事實老掌門實在無法盡皆告知於那些孩子,也隻有不斷旁敲側擊的教導他們放下仇恨,世道不憑人願而行,隨波逐流亦非常道,凡事還是順其自然、衷守本心為好。


  “仙門自立世之初便奉守護眾生為己責,我們也本該為此而存在。此願也非貪求一個‘俠義’之名,隻是世途多舛,為了人世能揚傳千古,總得有人摒除一切雜念來掃清前路——我們便本該是這樣的存在……”


  所謂仙者,人之山也,循天道應自然,超脫凡俗卻守紅塵。


  “奈何事實如此、人心不古,我們終究還是被這紛雜之世迷亂了雙眼,釀下了這麽一樁慘絕人寰的禍事。”


  聞此,璃影實在很想寬慰一句“本心為善,隻是路行偏頗”,可留心一想,難道隻因原本是懷揣著護世的善意便可將真正的血腥粉飾為“道義”嗎?


  的確,這些事實在很難以簡單的“是非”兩字來分清黑白,可這也的確是世之常態,從古至今,那有那麽多能簡單擇定對錯的事。


  其實所有的規則也都是凡人自己勾勒的框架罷了,真正的“道”究竟是什麽,誰也說不清,它既不是規則也不是事物,它甚至也可能從來都不存在……


  到底隻是凡人自己的框架將世上之物分為正反兩麵、三六九等而已。


  但這似乎也是凡人之所以能留存至今的根本,就像抱團取暖一樣,凡人的祖先在無形中勾勒了有形的“家”,並以此為根基塑造了萬世跌宕,不論盛世繁華或是紛亂災疾都憑此而生,因此而亡。


  所有人都是生存在這樣的規律之下,故任何人都無權憑一己私欲將此框架打破。


  所以,錯了就是錯了,不論因何而起、憑何而生,它總歸是“錯的”。


  “如今,我們已經敗得徹底,也不值得憐憫,但身為俗世一員,我仍期盼能有真正的力量助凡生渡過此劫——哪怕要我們這些罪人萬劫不覆,亦在所不惜!”


  老者最後一言便如洪鍾一般震入了璃影心房,恍然間,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何為“道”。


  然而也就在璃影恍然的一瞬,屋外驀然傳來的喧鬧便將她略然翩離的神識給拽回了本體,突然從繚遠的思慮中砸回,還真砸得她有些恍惚。


  “師尊!”少雲突然急吼吼的過來拍門,驚了老掌門一個錯神,忙便穩了穩心緒,道:“怎麽了?”


  “毒瘴林的方向突然湧來了很強的蠱毒之息,恐生異變,您快藏進暗室裏,切莫遭毒息侵了體。”


  璃影一聽是毒瘴林有變,整個人都驚了下神,便“噌”的站起身來,過去便開門。


  屋外的少雲見是璃影過來開了門還稍稍怔了一下,大概心也漏了一拍,莫名有種耗子怕貓的感覺。


  璃影卻也沒同他多講話,徑直出了屋便朝西北方向瞧去,果見一片迷蒙深霧蓋天而來,所過處草木枯萎,聲勢相當嚇人。


  “師妹!”魏清逆著毒霧掀起的狂風朝璃影跑來,心急火燎的也來不及多說一句話便捉過她的腕子往回拽。


  “不行。”璃影卻輕輕推開魏清的手,反身便朝那毒息湧來之向而去。


  這陣毒息來得不僅是詭異那麽簡單——


  寨子裏罩有仙門的藏身結界,這結界雖然布的簡陋而且也並不十分完善,但尋常毒息邪霧是絕對滲透不了的。


  而這片詭霧卻是幾如無物一般輕而易舉的便鑽進了寨子的防護層裏。


  魏清暫時無法顧及璃影,也隻能先防護寨子的安危。


  ——


  這次真不是易塵追又去招惹了什麽古怪玩意兒,而實實在在的是那東西找茬似的一路追著他們。


  林裏那堆東西鬼曳半天也隻有“蠱”這麽一個結論,但連番交手下來,易塵追卻依稀覺著那東西似乎並不似蠱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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