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璃影這反應突然轉變得實在有些快,魏清都不明白她的思路到底是怎麽轉了向,卻也顧不及多慮,便已追了出去,搶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到底什麽事一定要勞動他老人家?”
璃影眉頭一蹙,“這件事很急,而且很關鍵,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去輕易牽引前輩的傷心事,但這件事恐怕隻有他一人知道。”
她話說到這,魏清一時半會兒也實在尋不出追問之語,也就在他出神琢磨這當,璃影便已掙開了他的抓縛,快步朝矮瀑旁的那間草廬而去。
“師妹!”
此時,廢盡了修為隻願做一個“平凡”的教書先生的蜀山掌門的確正在給座下六個年輕弟子講學——這六個孩子也是蜀山一戰後唯一幸存的弟子。
“循氣因脈、摒雜除念,默念心訣時切不可分神……”掌門的話至此忽而停頓,屋裏卻仍是平平靜靜的,隻有少雲最警覺的先察覺了異常,睜開眼來,回頭一看,卻是昨天來拜訪蜀山掌門的其中一位姑娘定立在門前。
蜀山掌門沉然歎了口氣,“今日暫且到此,你們先回去自己練吧。”
餘下五個弟子也紛紛惑然的睜開眼來,也都回頭瞧見了璃影,心中稍有忐忑,卻也不敢多問什麽,便都依從的乖乖出了草廬。
直到屋裏與此無關的弟子們全都出了門,璃影才抬腿邁進門檻,卻也隻踏了這麽一步便定在門前,拱手禮道:“巽天宮璃影,特來拜訪。”
——
入得毒瘴林中,周遭空氣陡然冷冽了不少,隱隱約約的,似還藏匿著幾分蠢蠢欲動的殺氣。
照魏清的描述來說,這林子應該是天然劇毒之物的養缸,卻不知為何,這裏頭反倒靜的連點風聲也沒有,原本瘴霧外四處充響著的蟲鳴聲到了這裏也都了然無聲,似乎也毫無生氣可言。
此林之毒光眼測便已非同凡響,相當之不可小覷,所以易塵追為了保險起見,不但服了魏清贈予的藥丸,還蘊了靈勢護住自己和璃月,勉強算是“百毒不侵”。
林中的毒霧的確比易塵追在外頭料想的還要濃厚得多,原本以為怎麽說也還能透見點陽光,這料這霧生生長的比幕布都厚實,愣是半點陽光都透不下來。
林裏空有一片漆黑,眼前又是迷霧重疊,隻偶爾能見追屍骨而竄的磷火隱有光澤。
……還真是片幽森的鬼林子……
易塵追左手牽著璃月,右手則端著那個靈盤確定方位——靈盤長得就跟羅盤差不多,平時不光可以測靈定向,就算光拿它來指方向也比一般凡物好用。
這玩意兒穩定性很強,通常不會受外在靈勢幹擾。
絕生崖在毒瘴林西南麵,縱穿應該不出三裏的距離。
這林子詭秘得緊,雖然似乎是排除了毒物的幹擾,但氣氛卻比外頭更不妙。
璃月突然輕輕扯住了易塵追,示意他止步。
易塵追也應之停步,抬眼四下張望,卻見的仍是一片毫無異常的黑暗迷霧。
“怎麽了?”
“噓……”
璃月的眸子突然沉得冷殺若霜刀,不動聲色的四下打量的模樣果真像是一個老辣的殺手,便在這一瞬間,她身上的稚嫩之色蕩然無存。
易塵追大概也是頭一次見到她這樣的模樣,便略有驚異,突然間,他好像不認識眼前這個小姑娘了……
然而璃月對周圍的反應也的確是相當靈敏,她才拽著易塵追定站了片刻,便聽林葉叢草間果真竄起了“悉悉簌簌”的亂聲輕響。
易塵追下意識將璃月拽去身後,喚靈收了靈盤,雖還沒直接拔劍,卻也已架起了攻勢,身上似繃了一根緊弦,如箭滿張在弓。
那雜響細細密密的由遠淌近,像是千蟻大軍噬草而近,殺意便乘此勢而起,須臾一瞬,一道黑影自草間騰起,在一片幽暗迷蒙中仍能飛成一抹格外出挑的漆黑氤氳。
勢起須臾,劍出一瞬,然而就是這前後無隙的眨眼間,易塵追的功頭也還是被人給截胡了……
忽有一裂銳刃破空之聲飛來,伴了長劍磨鞘之音一路,卻更先一步擊中了那團躥天猴似的黑影。
“吱呀”一聲磨耳乍鳴之後,那到底辨不清形貌的黑影“咻”的一聲又飛進了草間,“悉悉簌簌”一路遠去,周遭又恢複了絕對的靜謐。
易塵追的長劍還有個劍鋒羞怯的掩在鞘裏,他便這麽抬著手,瞠目結舌的看著那個早就糊成了一團的方向,對於自己的獵物被人截半程放跑了這事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想。
“什麽也不準備就拿著個靈盤便敢闖毒林子,真當自己命比金堅?”
這犀利得一如既往的話語立馬就挑炸了易塵追全身血液,“鏘”的一聲長劍入鞘,易塵追本人也驚了一跳回過身來,也才大概瞅見了霧中的模糊形影便已脫口而出:“鬼曳?!”
鬼曳一如往常高貴冷豔的站在那,見了易塵追這大驚小怪的模樣還淡淡嫌了一眼,撇開眼去,“激動什麽?又沒誰在你麵前詐屍。”
易塵追被他當頭一盆涼水給潑回了些許平靜,便問:“這些日子你去哪了?還有,你怎麽會在這?”
不知這些時日裏有沒有誰招惹過這個素來高貴冷豔又矜持的少年,鬼曳聽了易塵追這一連的兩問,似乎也不怎麽順氣,便抱著手,從他邊上擦過,“怎麽?隻許你進來?”
“你消失了好些日子,我還以為你是療傷去了呢。”璃月平日裏總溫甜憐軟的小嘴今日不知是淬了誰家的火,居然鋒利的匪夷所思。
鬼曳的底線耐受能力向來不強,即使對方隻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
“你——”鬼曳惱羞成怒似的橫了她一眼,終於還是在危急關頭拎回了自己一如既往的風度,冷漠道:“我沒什麽傷需要療,隻是追蹤線索沒跟你們說而已。”
“追蹤什麽線索?”
“……”鬼曳深感自己最脆弱的那根神經又被狠狠的撩撥了一把,頓時啞火暗冒,但要是發脾氣的話又實在有損風度,於是好忍歹忍的,鬼曳到底還是壓下了那一頭呼之欲出的火氣,故作不屑道:“他能找到我的破綻,我自然也能抓住他的端倪。”
他這麽一說,易塵追便明白了過來,卻才想開口點破窗戶紙,耳畔便又想起了那“悉悉簌簌”的聲響。
這次卻是從四麵八方齊聲湧來,碎沙篩豆的聲音瞬間斥滿了整片林子,殺意如巨浪滔來。
迷霧模糊間,隻見方才還傲然挺立的草影轉眼便被黑影壓倒無形。
“這些是什麽?”
“蠱。”
——
“與你同來的那個少年體內蘊有一股特殊的靈勢,不似善力,可方便告知,那股靈力是從何而來的?”
“那就是鬼星之力,但具體從何而來我也不得而知。”
“那個少年……”老掌門原本問語一掛唇齒,卻還是臨在出口之前收住了,收住便沒再繼續下去。
“晚輩此番冒昧來訪是有一件要事須得確認。”
“你說的可是趙申那件事?”
“正是,趙申是易塵追昔年養父,卻聽說,他還有一個孿生兄弟曾為蜀山弟子。”
這個問題似乎有幾分禁忌的分量,以至於老掌門原本都做好了回答的準備,卻還是在臨將開口時頓了半天,搜腸刮肚的,總難尋出一個合適的開頭。
良久,璃影終究還是再度開口追問了:“可確有此事?”
這次的決心大概也終於下足了,老掌門終於沉重的點了點頭,“是,趙申確實有一個孿生兄弟,四十二年前也是我親手帶回去的……”
“那趙申之死……”
這回,老掌門卻搖了搖頭,“趙申如何而死我確實不知,但那個與他同胞的少年……確實與眾不同。”
“因為是孿生子?”
老掌門意味深長的歎了口氣,“孿生子不一定都具有靈蘊,平凡者更占據了絕大多數,但趙氏的兄弟倆卻截然不同——按道理來說,這一對孿生子是罕見的蘊靈之胎,靈勢渾然天成,但奇怪的是,所有的靈蘊都隻集中在其中一個孩子身上,而另一個則幾乎沒有可運之成勢的靈力。”
“那個沒有靈力的便是趙申?”
老掌門點頭,緊而又接一歎,“鬼星與仙門之事你當了解吧?”
“略知一二。”
掌門凝眉沉思了片刻,“也差不多了……”莫名其妙的自言了這麽一句,老者再開口,便是一腔懇求之意:“姑娘,今日我告知你的事你可否暫時對那個少年保密?”
“為什麽?”
“唉,因為這件事,實在難以簡單的是非之論來定,而那個少年,他體內的鬼星之魂原本就在這場亂事的漩渦之中,可他卻還保持著純淨之心,如此,實屬不易,畢竟我昔年接觸的那些……”終言卻被一番剜痛的搖頭所替。
“難道這世上除了他以外,還有其他人也被鬼星……”
老掌門略微擺了擺手,“這些事都是我們老一輩、以及這兩百年來仙門舊人的過錯,我們為了組織鳳凰的浴火重生,不惜觸逆道義將其魂魄四分五裂,也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可有些事一旦開始了便很難停下,往後的這些日子裏,仙門——我們七家仙門一直奉著一條鐵律保守這個秘密,這個秘密隻有曆代掌門可知,而知道了秘密的人都必須、擔負起這個鮮血淋漓,又違逆了天道人倫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