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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舊憶新婚

  君寒抽身下到了影落沉睡的底層,正好那家夥今天遛魂遛上勁了,也正好飄蕩在冰樹之外,見了君寒便又悠悠的飄了過來。


  “靈魂出竅那麽久,不怕回不去嗎?”


  “有師父在此,那位閻王敢收我的魂?”他這馬屁拍得怪有幾分有恃無恐的意味的,而且事實也的確有恃無恐。


  君寒淺笑不答,卻問:“李寒笙的記憶摸得怎麽樣了?”


  影落探魂的實力相當之空前絕後,就鏡珠透映記憶的那點空當,影落早已將其記憶搜探了個清清楚楚,也取之為囊中之物。


  “這種小事自然早就辦妥了。”


  君寒甚有幾分滿意度點了點頭,道:“這回少弄點八卦,先把該了解的情況弄清楚。”


  “遵命。”


  ——


  百裏雲包紮完傷口昏睡了半日後便醒轉了過來,生命力也著實是夠頑強的——明明大夫還給他灌了一碗安神的藥。


  雖然醒了神,百裏雲卻不想睜開眼來讓意識完全清醒,便執著的閉著眼,讓意識停留在半夢半醒的混沌裏。


  其實李寒笙這樣的結局他早也測想到了,早在十年前,她徹底下落不明開始,這個結局就已經在意料之內了。


  結果還是在真正揭開答案的時候崩了心弦……


  百裏雲終於還是閉不住眼了,略略掀開眼簾,冷冷的嗤笑了一聲——簡直就像個感情用事的蠢貨!


  其實他本來跟李寒笙也沒什麽特殊的感情,隻不過就是一個突然逝去的占據了不少記憶的故人而已……


  僅此而已……?

  百裏雲的神色漸漸沉凝了下來,盯著床頂眼也漸漸渙散了目光,悠遠的回憶漫上腦際,甘苦俱作利刃,刺入心扉卻無人拔出。


  鐵石心腸了這麽幾十年,百裏雲可能早就已經遺忘了所謂心靈的痛楚,此刻冷不防的品出來,竟真有幾分不好受。


  “李寒笙……”他的喉嚨低啞的讀出了這三個字,分明很鑽心,他卻還是笑了出來,帶著戲謔又有些許冷諷,慰著絞心之感,還嘴欠的“幸災樂禍”道:“死得好,早死早超生,往後再無牽絆,也省得我記掛你……”


  這番話相當符合百裏雲一貫的行事風格,隻是到了句尾卻有幾分柔惜打破了整句話的冰冷氛圍,倒真說得他好像是那號柔情繾綣的人了。


  百裏雲依舊死繃著——反正他這些年也沒怎麽記掛過她,其實如果死的是李天笑他也還是會裝模作樣的難受一下的,所以這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然而世事總與人願相違,即使是揣在自己心裏的事也總愛揀了機會瞎攪事。


  百裏雲突然抬起手肘壓住雙眼,咬牙切齒的低喝了一聲:“你大爺!”


  分明都已經強繃到這個地步了,那股莫名其妙的悲痛怎麽就是死活徘徊不去,明明他百裏雲從來都不是那種能淌得出眼淚的人。


  百裏雲緊著牙關愣是把那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一頭酸澀給忍了回去,旋即便將手肘往邊上一撤,鬱結堵在心口,手背也驀地砸上了一個硬物。


  百裏雲扭頭瞧去,卻是一支珠釵。


  珠釵上嵌著一枚色澤潤透如含水凝晶清玉,玉中蘊著溫馴靈息。


  百裏雲怔住了,心底深處一縷深藏到他自己都快遺忘了的怪弦便被此釵狠狠的撥成了一曲輕亂,更鮮明如新景初夢,卻悠悠的被時間撚成了一筆舊墨,本是深遠的藏在百裏雲心底這輩子也不打算多顧一眼的角落裏——


  此釵是李寒笙出嫁時,百裏雲送給她的。


  釵上的玉其實是個挺難得的玩意兒,當然也不是百裏雲刻意收集的,隻是機緣巧合得到的,雖然生得精致玲瓏,實際卻也沒什麽作用,是個稱職的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然而李寒笙雖然是一副天生欠打討罵的野性子,但內裏卻還是略微有點姑娘的意思,生平一大樂趣就是酷愛收集這些或玲瓏或晶瑩的小玩意兒,從小到大,整整收藏了一箱子沒用的東西。


  然後百裏雲也就難得長了心眼兒,用這不怎麽常見卻挺剔透的東西給她打了支釵。


  不過百裏雲是不可能有理解姑娘喜好的審美的,雖然憑著掌門親授的鑄煉之術打出來的簪子光澤璀璨,尖頭還有點銳,但造型卻實在簡單得令人發指,兩根簪頂嵌此玉,多一個圈都沒有。


  原本是打算生辰時給她的,結果她的婚禮卻更早了一步。


  大婚那日,李寒笙當鏡理紅妝,李天笑作為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便替她梳頭,那時百裏雲在她屋門外也猶豫了一陣子,最後還是闖門似的大步邁進門檻,手裏的玉釵也被當成暗器祭了出去,精準的斜釘在李寒笙妝台上,還嚇得她一哆嗦,差點把眉給畫歪了。


  李寒笙提了氣正待發作破口大罵,卻一溜眼瞥見了桌上這造型相當簡單的珠釵。


  那時窗外恰有一縷淺金的陽光打在妝台上,又正好映亮了此釵唯一悅目的那枚剔透靈玉。


  然後李寒笙就像隻被稀奇玩意兒引了的猴,瞬間忘了發火,便將桌上那方方化去了殺氣的釵子拔下來,對著陽光打量了好一會兒,兩眼也被玉光映的鋥亮,特別欣悅的轉眼瞧住百裏雲,“這是你做的?”


  百裏雲抱著手倚著門框,仍舊架著那一身清絕孤傲,“不然呢。”


  “不錯不錯,你還挺有眼光的嘛——謝啦!”她樂嗬嗬的偏頭照著鏡子在頭上揀了個位置把釵子戴進去,結果這一扭脖子的動作便將李天笑手裏那一縷好不容易捋順的長發給扯偏了位置。


  “別動!”李天笑愣是被姑娘家這一頭如墨染落瀑的長發給惹得炸毛了,兩把手直接按著這丫頭的兩頰把她的腦袋給扭回了正位。


  朝夕相處了這麽十多年,百裏雲還是頭一次打心眼裏覺著李寒笙特別好看。


  許是紅衣本身就很襯她性子的緣故,所以當她披上嫁衣時,整個人都更明媚奪目了。


  就在那一瞬,百裏雲由衷的覺得,像李寒笙這麽漂亮的姑娘嫁給易遠光那個瞎子實在是暴殄天物。


  也是頭一次,百裏雲看著李寒笙心裏會莫名有種特別難受的感覺。


  易遠光的花轎很準時的停在了蜀山派的山門外,那個一年四季穿得跟黑烏鴉一樣的家夥終於也更了一身如火染血就的紅衣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走了李寒笙。


  那時百裏雲也是頭一次嚐到了悵然若失的滋味。


  李寒笙骨子裏藏著隻鬼精靈,臨要進轎卻還不老實偷偷掀起蓋頭往回瞅了一眼,恰好對上百裏雲的目光,便挑釁又戲逗似的衝他做了個鬼臉。


  緣斷之際又披紅妝驚鴻一瞥,鳳冠霞帔絕豔亂曲,卻因他人蓋頭而拂涼薄入心。


  她那一身嫁衣終於成了一片從百裏雲心尖剜走的血,因本於此心所以美作絕色無可比擬,又因被生生剝離了心房,所以淒殘噬骨。


  百裏雲怔怔的凝視著她到底還是笑不出來了。


  李寒笙做罷了鬼臉也斂起了不正經的神色,如蘊朱砂的櫻唇略然一抿,又衝他和李天笑眨巴了一下眼,情真意切的流出了不舍的意思。


  百裏雲心尖一顫,瞬有一抔心血滴成的苦水燙遍了全身。


  李寒笙落下了挑著蓋頭的手,鑽進了轎裏,紅簾一落,徹底遮掩了她的身形。


  弦斷餘音絕,碎琴卻藏韻。


  那一日的紅妝拂破了陳年藏積的舊塵,驚鴻一片豔烈,卻似曼珠沙華一般乘著心血浮上了百裏雲腦際,叫他無論睜眼閉眼都無法撇去她故意挑進他眼中的調皮和最後藏進蓋頭裏的不舍。


  也就在記憶落歸的一瞬,那枚靈玉在百裏雲眼中徹底失了光澤。


  他捏著玉釵的手無力落下,全身的氣力也突然散了個幹淨,叫他連最後掙紮一下的心都沒了。


  一腔心血卻滾灼而出,毒液一般淌遍全身,原本隻鎖在三寸心腔裏的痛意也就順著血勢將苦楚刻進了遍身骨脈,簡直像是李寒笙的幽魂上了身一般,居然真的逼出了素來鐵石心腸的總頭大人一滴彌足珍貴的殘淚。


  她的靈魂此刻是否也是這般哀慟……


  ——


  易遠光抱著李寒笙一路出了東瑜的地界,卻到了河邊,所有的麻木又醒轉成了錐心噬骨的肝腸寸斷。


  他收了一身靈術,獨走在深嶺群山間,望得天地浩大,卻空無一處可留。


  “寒笙,對不起……”易遠光瞧著失色天地,赤金的眼中焰光頓藏,淵中落盡了哀慟。


  李寒笙臉上還掛著冷透了的淚痕,似乎也還有隱隱靈蘊斂藏軀囊之內。


  易遠光讓她倚坐在一株枝葉繁密的梧桐樹下,也落下一膝,輕輕捧住她的臉頰,細細端詳她的模樣。


  “我此生最大的期願便是能親眼看看你的模樣,到底是蒼天憫人還是得償有失,今日我終於能如願見你真容,你卻為何不能睜眼看看我……”


  易遠光這副失了知覺本也不該再留存於世的肢體照說早已再探不出任何溫度,卻也能知眼前這副軀體的冰涼。


  “哈哈哈……”張狂之笑驀自林中蕩來,易遠光渾身殺弦一繃,立馬將李寒笙攬護在懷,卻已有一陣幽冷之風穿林而過,森森帶了一抹幽靈般的身影站在易遠光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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