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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紅思(四)

  “你?”趙驚雲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嫌道:“可我一點也不喜歡你的性格。”


  “遠光……”李寒笙輕輕牽住他的袖子,難得有點小鳥依人的模樣。


  易遠光依舊笑得平和且溫潤,順手往後輕輕一拂,應了李寒笙也將她穩妥的護在身後。


  “那這一點倒是巧了,我也不大欣賞得來公子的心性。”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沒心情跟你玩。”


  “趙公子想和誰玩都可以,唯獨不可以找她。”


  趙驚雲疑惑的瞥了他一眼,“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讓我的未婚妻被旁人戲弄。”


  ——


  百裏雲差點蹌倒——


  這這這、這怎麽就未婚妻了!?


  ——


  就李寒笙當時也被易遠光這一語給驚呆了,現下什麽情況都忘了,隻呆愣愣的瞧著這連親都還沒提就認了未婚妻的崆峒掌門。


  “未婚妻?”趙驚雲似乎又被了個忍俊不禁,卻隻是冷笑,“除非你能現在就把她帶走,否則我照樣有的是機會‘戲弄’你的未婚妻。”


  原本被易遠光“未婚妻”三個字轟了個心扉炸亂,這會兒卻又愕愕的落回神來,發覺這裏的形勢怪有些詭異的。


  “趙公子是想動真格嗎?”易遠光鮮少會壓出這種森冷斂怒的語氣,即使聲調仍舊是與往昔無多出入的溫和,但其暗藏的殺勢卻是深沉如淵,連李寒笙都感到了幾分壓迫。


  趙驚雲麵具下的眼亦是冷冷透出了殺意,“是又如何?”


  “自然奉陪。”


  “喂,遠光……”李寒笙大概的確是被這兩人的森森殺勢給嚇到了,便拽著他的袖子想把他帶離這對峙的戰場,易遠光卻輕輕反握住她的手,淺然一笑斂去了殺意,“別怕,沒事的。”


  蜀山此崖曆來絕高而清冷,等閑時便已架著一種生人勿進的孤險之態,眼下再讓這兩人的殺勢一渲染,更平添了一分不祥。


  趙驚雲抬手捏住麵具,於騰騰殺勢中將麵具摘開了寸毫。


  ——


  連君寒都不禁瞪大了眼,就等著瞧這趙驚雲的真實麵貌——


  ——


  空氣幾近凝結,四方風聲無息,崖外雲霧繚止,唯有沉沉氛壓死死澱在此處,將李寒笙壓得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畫麵幾乎定格了,過來好一會兒,隻聽趙驚雲恨恨的“嘁”了一聲,幹脆利落的將麵具罩了回去。


  ——


  君寒:“……”


  連百裏雲都在一邊愣了神,死活也沒看出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影落卻沉著目光,雖然依舊死狗似的耷拉在君寒身邊,但氣勢卻陡然沉肅了許多,看著那氣死人不償命的趙驚雲臉上的麵具,道:“剛剛是趙驚雲的靈勢敗給了易遠光。”


  ——


  吃了對峙戰的敗局之後,趙驚雲憤憤不平的重新戴好了麵具,心不甘情不願的暫時認了這技不如人的事實,罷手負去身後,也撇開了目光。


  直到趙驚雲收了一腔殺勢,易遠光才穩穩的斂起了一身迫人靈勢,道:“承讓。”


  李寒笙在一旁卻是徹底懵了神——剛剛發生了什麽?

  即使敗了局,這趙驚雲仍舊端著一腔孤然不屑,冷冷一笑罷,方道:“你不會永遠贏。”


  ——


  趙驚雲此言冷不防的驚了君寒一個激靈。


  ——


  易遠光沒有過多搭理他的意思,隻轉身,輕輕攬了李寒笙便欲走。


  “易遠光。”趙驚雲又冷冷喚了他一聲。


  易遠光止步,卻沒回頭。


  “你知道我是來做什麽的。”


  李寒笙下意識回眼去瞧,卻見趙驚雲眼中滿是張狂笑色,卻既冷又邪,仿佛那副軀囊裏居的不是人魂,而是邪怨厲鬼。


  他將右手食指輕輕搭在麵具恰好為唇的位置上,淺聲細語道:“這個秘密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易遠光眼為白綾所覆,眉卻聽言一沉,卻轉瞬即逝,不過眨眼的當,他又藏起了那點被趙驚雲故意挑起的一絲波瀾。


  什麽秘密……


  李寒笙不禁回頭去瞧趙驚雲,見他還站在原地,眼底藏著絲絲淺笑目送著他們離開,像是一隻居心叵測的幽靈。


  易遠光像是怕那家夥偷襲似的,一路都攬護著李寒笙,手雖然沒直接搭在她腰上,卻也勾著她的後背,輕輕握著她胳膊,距離近的讓李寒笙幾乎有些局促。


  “……你剛剛為什麽說我是你未婚妻?”


  易遠光淺柔一笑,“當然不能讓他對你下手。”


  李寒笙紅著臉別開眼去,搜腸刮肚的還想再問點什麽,卻怎麽也想不出合適的話茬。


  “而且,”易遠光又開口了,“我也不是在騙他。”


  李寒笙怔住了,腦袋一懵,突然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


  易遠光笑著轉過臉來,“我剛剛已經同掌門提過親了,隻要你答應,我擇日便將彩禮送過來。”


  ——


  百裏雲這次是真被絆了一步踉蹌——


  還是先斬後奏的?!


  ——


  李寒笙震驚的程度跟百裏雲也差不了多少,整個人都呆成了一隻愣木雞,瞠目結舌的瞧著易遠光。


  李寒笙久久沒有答複,易遠光疑了一下,眉間罥上了幾分失落,“你不願意嗎?”


  “不、不是……”李寒笙方從跌宕的大驚裏轉回點神來,這雷轟一般的信息才滾石落浪一般砸了她一個神魂亂顫,臉頰“唰”的便飛成了驚紅,“你、你真這麽跟我師父說了……不是,你這也太突然了吧!你都沒告訴過我……”她語無倫次的,腦殼裏也揣了一把亂麻,壓根不知該做何反應。


  易遠光卻隻笑盈盈的對著她,雙眼雖然藏在白綾之下不可見,濃情蜜意卻罥眉流露。


  李寒笙大概是平下了點心弦,便鎮著神,開口卻是亂問題一個:“你為什麽要娶我?”


  ……這問題一出口李寒笙就想扇自己一耳光……


  然而易遠光那瞎子卻真把她這問題認真的回答了:“因為我想和你長相廝守,這輩子隻想和你舉案齊眉。”


  李寒笙徹底啞默無聲了,心裏像是揣了一百麵戰鼓一般轟隆難平。


  見她又啞了聲,易遠光隻好又沉了一口氣,重新鄭重開口道:“相識三載,聚少離多,遙思慕戀已久,惟願與卿長相廝守,不知可願成我心意,今後春秋與共、朝夕相慕。”


  這番如夢幻成的話若非親耳聽自己的心上人說出,誰又能摸揣此中欣悅。


  ——


  記憶卻在這一瞬分崩,百裏雲眼前的景象乍然碎成一把飛熒,待回神,所見又是一片冰霜,那個原本在幻境中活躍的身影也定成了一尊靜止不動的雕塑。


  卻見李寒笙頰上已赫然掛了兩滴珠淚,瞧得百裏雲一怔,轉眼卻見影落的飄魂掛了一臉意味難明的笑色。


  “現在就是李寒笙自己的記憶了——旁人不得而知的記憶。”


  卻見得一片昏灰、殘火餘燼,隻一眼,君寒和百裏雲就都看了出來,這是崆峒一戰後被鳳火灼燎焚盡的天濯峰。


  天濯峰一戰可謂是整場伐仙之戰中最為慘烈的一戰,崆峒原本是君寒最不想屠戮的一派,結果反倒成了死的最幹淨的一門。


  李寒笙滿眼狼狽,剜心之痛已刻入靈魂。


  鬼星的鳳火具有焚滅一切的威力,隻要沾了此火,無不挫骨揚灰,即使易遠光的靈力裏也摻有鬼星,亦不能免此一劫。


  整個崆峒派皆付之一炬,除了一片殘燼,別無所存。


  即使君寒和百裏雲都沒有影落那探聽魂識的本事,也深刻體會到了這段記憶的悲涼。


  君寒挪了一絲目光去打量百裏雲,料想這貨當時親手給易遠光補了一刀,這會兒看了李寒笙這悲慘樣估計也難免有所傷感,卻沒料到這貨居然果真是個鐵石心腸的東西,竟仍繃著一臉冷漠,果真毫不為其所動。


  這點君寒卻是不得不認輸了——倘若是他看見憐音如此哀慟,心裏鐵定架不住這生剜摧殘。


  然而百裏雲似乎壓根就沒看她的記憶,卻是冷著臉瞧著她臉上的淚,“你不是說她已經死了嗎?”


  “死了,但是靈魂還被鎖在軀囊裏。”


  百裏雲愕然,便轉眼瞧住影落這縷幽魂,影落掃了一眼總頭大人的驚愕,悠悠道:“她的心被人取走了,雖然魂還在體內,但的確已經死了。”


  聞此,百裏雲的眼瀾終於泛了一波,卻旋即又落成了冰冷,“誰取了她的心?”


  影落聳了聳肩,“可能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君寒隻留意了百裏雲一眼,再回神,卻見鏡珠裏的畫麵又轉成了一片晴明的崆峒之景,卻見景中易遠光的那抹黑影正立高簷之下,唇角掛著淺柔的弧度,抬手將李寒笙臉側的一縷碎發理去耳後。


  彼時的易遠光笑容已不似往年那般純澈而明媚,雖然仍掛著那一如尋常的溫潤如玉,卻已難掩其內裏的風雨飄搖。


  此時李寒笙眼中的他已然丟了“心魂”,與君寒最後安談的模樣相差無幾,是真正心灰意冷的決然。


  “明年今日,我在朱雀關等你,七月初七,常亭相候,不見不離。”


  然而崆峒事發於五月初旬,收服了那個少年的第二天君寒便下令封鎖四境,圍住了中原的硝煙戰火也擋住了境外欲歸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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