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禍起蒼冰(三)
那個落單的少年被人用一條浸了血的黑綾縛住了雙眼,手腳麻木的像是斷了線的木偶肢體,四下裏盡是森然冷氛,悄無聲息的,隻留他一個人在這未知之境裏恐懼。
此處也的確是一方完全漆黑的境地。
宮雲歸似坐在一把骨架構成的椅子上,斜對著那少年,翻來覆去的打量著自己那隻被人捏成了骨爪的手,琢磨來琢磨去,到底還是看不順眼。
明明這張臉長得如此萬中無一,豈能讓一隻戳眼的骨爪壞了整體氣貌。
於是他又站起身,那把骨架子的椅子“咯吱”出一聲刺耳的銳鳴,被他棄置在角落裏的遠回聽見這催命一般的聲響,本能的開始顫栗,無數顆心嘶喊著想逃跑,可這被人牽成了木偶的身子就是死活不聽使喚,半分也動彈不得。
浸血的黑綾落出兩滴被稀釋了的淺紅溫淚,宮雲歸見了,眼裏落出以假亂真的憐惜來,那隻骨爪便輕輕的捧住少年臉,指尖輕輕點著他的下巴,幹澀的骨節“哢哢”響得毛骨悚然。
“乖,好孩子,不哭了……”他似乎很有玩弄獵物的興致,便側過身,與這少年並肩坐著,那隻原本端著少年臉的骨爪便也悠悠挪到了他頸後,先繞了一縷發,結果發現骨節嶙峋的爪子不太適合繞青絲,便又果斷的放棄,最終換成了輕輕摟著少年的動作。
遠回就像一個囚錮著靈魂的木偶一般,心底的悲淒有多透涼,身體四肢就有多僵硬。
宮雲歸空有骨骼的指爪一輪一輪的在少年肩上敲打,閑聊道:“我很早之前就聽說過孿生子的傳說,聽說同胞同脈的孿生子生而便可通靈,是這樣嗎?”他森冷的氣息幽幽打在少年原本就很發麻的頭皮上,涼得他似乎每一根頭發都在顫栗。
遠回在這沒日沒夜的地方不知待了多久,卻每時每刻都在經受著剮魂噬心的磨痛,先前他大概是被此人控製著,所以尚不覺如何難以忍受,而此刻他卻故意來挑弄少年心底最深的恐懼,終於也如願以償的讓這個孩子開始經受不住將近崩潰了。
即使他已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行動,但來自靈魂的恐懼仍能將整副身軀帶得顫栗不止,宮雲歸捉到了這少年的恐懼,便貓哭耗子似的又拿骨爪給他順了順毛,柔聲道:“別怕,肯定會有人找到你的,你從來就不是孤獨一人。”
那隻似能奪命懾魂的骨爪又輕輕挑起他的一縷頭發,這一挑,似也挑出了他骨脈裏深藏的一絲潛蘊,驀地便叫這顫栗的少年身軀一震,仿佛突然被扼住了命魂。
“這世上沒有什麽是比靈魂的羈絆更深的牽掛……”那個扼著他命魂的人突然幽遠了語氣,卻冷冷的收緊了抓著他靈蘊的力道,從裏麵刨出了點不同尋常的東西,緊而又靠近他的耳廓,森然道:“感覺到了嗎?那兩個與你同命相連的人。
遠回的第一個反應便是“你想做什麽!”
這次,這個人卻讓他說了出來。
“唉,”他悠悠然的一歎,“原本我隻是想拿你做喚魂的靈餌而已,可惜東西被人搶了,我也隻能把你還回去了……”他說的倒是上善若水,實際那骨爪卻驀地勾住少年的脖頸,指尖似鋒刃一般,隻勾著他的皮膚輕輕一刮,便是兩道淋漓血口,“不過我還是要借你點血用用。”
此間黑暗幽深而無廣闊,亦像是一個吞噬無盡蒼穹的深淵。
少年淒厲的慘叫剮喉而出,卻被漆黑壓抑無息。
——
今日上朝,司徒誠又被皇上催了一通,眼看隻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了,這案子卻還跟條死狗似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且這事還沒解決清楚,順手又刨了樁天山村的巫蠱之事,消息傳到皇上耳裏,真把這溫吞了二十年出頭的小皇帝給逼的爆火,就差亂咬人了。
司徒誠看他老爹丞相大人在朝會上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不知是惱他這毫無進展的案子,還是在愁什麽……
尚書大人等閑時的活力四射在這陽春裏早已蕩然無存,任別處風光明媚,個他自個兒身上也隻落了一身淒苦。
三十好幾代年歲好像也真有點滄桑了……
司徒誠脹著一腦門官司又鑽回他坐了快有十年的刑部大院,依舊老老實實的一樁一件理著頭緒,兀自折騰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身邊少了好些人,便扭頭問一旁同樣快炸鍋的侍郎道:“易公子他們呢?”
“今早那兩位匆匆審了那獵戶後便回了府,好像是那位姓李的先生將他們叫回去的。”
一嗅出這裏頭依稀有點變故的意味,司徒誠便本能抵觸的有些不敢問下去了,便暫且作罷,又整理了片刻,覺著還是不行,又問:“府裏出什麽事了?”
“不知道,那李先生也沒說,就急著把他們叫走了。”
如此,司徒誠是真的不敢再深究了,索性起身,往大牢走去。
既然逮了這麽好些個搞巫蠱邪術的村民,索性就挨個提審,全當是瞎貓撞死耗子,看看有沒有這運氣從這兩件時間湊巧的事裏扯出點聯係來。
——
那兩個少年方才突然頭痛欲裂,且不待李天笑多問一句,兩個孩子便齊齊失了意識。
鬼曳疾行衝進來,隻一眼便駭了神,驚叫一聲“不好!”便趕過去按住兩人天靈感,兩個少年眼皮驀然一掀,露出的卻是一對空洞無神的霧白空眼。
“怎麽回事?”易塵追急而一問,卻又見那兩人目光漸漸凝聚,似有回神之象。
直到緩回那兩個少年一頭,鬼曳才抽出神來回答:“那個人動手了。”
即使那兩個少年已經回了神識,鬼曳仍舊控著他們的魂。
“遠回他……”遠岐仍空洞著雙眼,眶裏卻蘊起了水光。
“別動!”鬼曳突然壓怒的一聲低喝,手上勁力一緊,千絲萬縷瞬間纏緊了兩人靈識。
“鬼曳,你是想……”易塵追沒將話問完,但鬼曳的眼神已經作答了。
雖然不知道那家夥藏得好好的為什麽會突然自露蹤跡,但對於完全沒有頭緒的他們而言,即使這是陷阱,也是他們目前唯一抓住的線索。
鬼曳不打算放棄這得之不易的機會。
那個人抓住了遠回的靈蘊,並以此為引,順藤摸瓜的扯住了這兄弟倆的靈蘊,似乎很有調笑意味的,有意琢磨這三個孿生子之間不知有多緊密的牽絆。
好在襲入兄弟三人靈根的最後一重關被鬼曳死死的掐住了。
“哈哈哈哈哈……”他兩手虛撐在遠回頭側,冷銳的靈絲便如刮骨刀一般深深割進少年早已脆弱不堪的心扉。
然而無盡幽怖中卻還暗藏著一絲柔暖,冥冥之中,另外兩個與他血脈相連的人仿佛也與他共處於同一方絕望境地之中,雖然仍是絕望,但至少不是孤獨的一個人。
遠回眼前隻有一片漆黑,鼻息間縈繞著那揮之不去的朽濁血腥味,手上卻已穩穩的抓住了那靈魂的羈絆,如此便足以讓他平靜下來。
少年的後背沿著脊柱的一條血肉被人齊絡的削了去,衣料還齊整的籠在身上,也隻有背脊一條瘸了寸長,露出了血淋淋的脊骨。
然而這漆黑的境地似乎也很有緩解痛苦的功效,遠回恍恍惚惚的浸在靈蘊的池海之中,暫且脫離了軀囊的痛苦悠悠渺渺的沉在另外兩人的靈蘊給他的安穩之中。
哪怕隻是這樣,也挺好的……
遠回這樣沒有誌氣的想著,他靜靜的沉沒在黑暗裏得之不易的安穩中,似乎也期望就這樣在同伴的圍繞下結束呼吸。
然而那個予他痛苦的人卻還遠遠沒有玩夠。
他饒有興致的等著遠回一點一點沉淪下去,靈絲也隨著他一點一點的接近那最危險的靈根,雖然在這相連靈蘊的另一頭還有一個控魂手法不錯的小子在把著關,但他能盯住的,也隻有自己手上的兩人而已。
鬼曳幾乎使盡了渾身解數死死掐著那兩個少年將及靈根的一縷蘊息,卻還是不妙的發現,仍然漏進了些螞蟻。
所謂“靈根”即是靈之本,此本存於係命的魂元之中,於一般人而言的確屬於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就像“命”一樣,但熟悉靈蘊擅長掌弄靈魂的人卻能夠清楚的感觸到其存在,也很容易把握到“命”根。
就跟大夫配藥引經、施針點穴一樣。
然而對方手上卻有一味“藥引”,足以穿透鬼曳的防擋,將“邪毒”引入這兩個少年的靈根,狡猾而又貪婪的想要將這喪孿生子盡皆收入囊中。
鬼曳對此恨得咬牙切齒,然而理智卻還不得不承認,他的確丟了先機,而且甚至連反擊的機會都丟了。
靈蘊相連的另一頭傳來了無盡的恐懼與哀慟,遠回祈憐一般死死拽著這兩個少年的靈絲,而那個人還特意將這樣的哀慟濃墨重彩的添了一筆,僅憑一縷意識便將那少年承受的痛苦血淋淋的概括在了鬼曳眼前。
鬼曳天生對所有事物都持有一種淡泊的態度,諸多時候淡泊到了幾乎冷漠的地步,除靈魂之外,他幾乎不對任何東西抱有憐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