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劫後歸靜
這少年暈的突然,還真給了君寒幾分心驚膽戰的滋味。
於是元帥不辭辛勞的把兒子一路送回了屋子,隨口吩咐了魂飛天外又驚得五雷轟頂的老管家好好照看這娃娃後,便啞無聲息的摸回了自己還掛著喪的院子。
百裏雲不知是什麽時候跟條哈巴狗似的跟了過來——反正君寒是沒察覺。
元帥一路踏著趕著去投胎的步伐,卻在臨將踏入院門的一步猛然頓住,像是突然恍惚了一般,一手撐住牆壁才堪堪穩住身形。
見此,百裏雲神色亦是陡然正經,半點也沒有輕浮玩笑的意味,“你怎麽了?”
君寒不知是無力作答還是壓根就沒聽見,半天也沒憋出一個答語。
元帥撐著牆壁愣愣瞧著足下雪地,視線環環發散,連百裏雲一直在他耳邊聒噪的聲音都在忽遠忽近。
“你沒事吧?”百裏雲意圖攙扶他,但好像又顧及著什麽,猶猶豫豫的遲遲沒有伸出手去。
這回君寒是真沒本事回他的話了。
君寒整個神識一空,腦際旋即便落成空白,兩眼一黑,整個人一鬆,便倒下去了。
“喂!君寒……”這回百裏雲卻是不得不接了。
——
元帥傷愈的速度很快,轉過半宿便差不多恢複了元氣,次日便也是正常天沒亮的時辰便起床了。
如此也甚應他素來深沉提防的性子,居然果然沒叫除百裏雲以外的人察覺他昨晚虛弱昏迷的情況。
不過也該慶幸這百裏雲沒有趁機謀害……
君寒掛著一身傷筋錯骨般的疲憊從榻上爬起來,披了件外套便起身去開門。
卻才走到門前就聽見外頭嘰嘰喳喳的有點嘈亂,細辨聲音,好像是鬼無兄弟倆的。
於君寒而言,這兄弟倆向來不是鬧騰的家夥,能把他們惹得這麽毛躁,普天之下除一個百裏雲以外,絕無僅有。
元帥忽地推開房門,那倆瞪著百裏雲氣勢洶洶的兄弟立馬一藏臉色,瞬間乖順又懂事,卻是百裏雲仍舊掛著一臉賤兮兮的賊笑,此刻正坐在一口通體烏黑的陰沉木棺上,見了君寒,便拍了拍棺板,招呼道:“屬下特地給元帥大人準備的,用料上乘,您躺進來試試?”
那兄弟倆當著君寒的麵不敢發作,隻雙雙捏得拳頭青筋暴跳。
君寒麵色波瀾不驚,隻輕輕挑了一邊眉梢入鬢,便負手緩步踱下階梯,果真朝這棺材走來了。
鬼無鬼曳見狀,皆是下巴砸得腳背生疼。
百裏雲見元帥“貌似有意嚐試”,便麻溜的站起了身,順便把棺板一掀,作了個“請”的手勢。
君寒負手在棺前站定,落眼瞧了黑壓壓的棺內,淡淡點頭,道:“不錯。”
此狼果不負陰險狡詐之稱,麵上繃得一派肅然,手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揪了邊上百裏雲的襟子,百裏雲乍然驚了一下,沒晃過神,眼前便是亂景一晃,生生被君寒摜進了棺材裏。
元帥身手敏捷,這手才把百裏雲砸進去,那手便已隔空召來了反躺地上的棺板,順勢一拍,蓋棺清靜。
百裏雲在裏頭折騰的叮叮咚咚,君寒不為所動,那壓抑良久的兄弟倆見狀更是說不出的暢快!
行雲流水的搞完這一串動作,元帥依舊麵不改色心不跳,仍是那般高貴冷豔且嚴肅的神態。
“埋回去。”
說罷,元帥大人便在那兄弟倆瞠目結舌又倍感暢快的注視下緩步踱出了院子。
以君寒對易塵追目前身體情況的了解,他很平靜的猜測,這娃娃現在估計又瘟死在榻上了。
而且這裏沒有注靈匣,有點麻煩……
君寒似乎有點真心實意的擔心易塵追的情況,明麵上卻還冷掛著一臉沉靜。
元帥才踏進易塵追的小院,眼皮一掀,便見門前站了個麵色慘白、仿若受到了極大驚嚇的丫鬟。
君寒下意識頓了一步,心想——該不會還以為我是詐屍吧?
然而那小丫鬟卻先“乍起屍”來,“唰”的一轉身,推門而入,急吼吼的還被門檻絆了一下。
君寒:“……”
然而那小丫鬟闖進屋去卻是湊到了坐在易塵追榻沿的憐音身旁,囁嚅道:“元、元帥來了……”
憐音聽言,眉梢輕輕一動,而君寒素來警敏非常,任何一點小異常都能引起他的注意,這會兒已然追進了屋門。
“沒事了。”憐音衝那丫頭柔柔一笑,挑了個眼色便示意她去吧。
君寒森森站在門前,冷眼略有狐疑的掃了那丫頭一眼,嚇得小丫鬟臉也不敢抬,慌手慌腳的從他身邊擦出門去。
憐音略略俯身替易塵追掖好被子,又在他額頭輕輕試了一把,才不緊不慢道:“他沒事了,應該過不了多久便能醒來。”
君寒眉頭一沉,眼底的疑慮並沒有消除,便緩步走到桌旁,坐下後才問:“你能治他?”
憐音放下床簾,起身,無多留意,隻在路過君寒身邊時輕聲道:“以前需要替你療傷時讀過不少醫書,略通此道。”她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便近門邊,卻還沒跨門檻,腕子便突然被君寒拽過。
君寒一把捉過她的腕子卻並沒有施多少力,隻是將指尖探在她脈門,摸了許久,卻無異常。
但她的臉色卻是疲憊蒼白。
“他的情況不是靠醫術能緩解的。”君寒語氣很沉,瞧她的眼神也壓著霜意,有質問之意,卻不咄咄逼人。
憐音淡淡勾了唇角,莞爾笑得動人,輕輕收回手便順著掩口打了個哈欠,依舊輕描淡寫道:“我守了他一夜,的確有些累。”她放下手,又斜勾了一絲眼神打量了君寒一眼,“讓他好好休息便是。”說罷,便沿著回廊走了。
君寒往屋裏回了一眼,榻上那少年正睡的安穩,也的確不適合打擾。
無奈,元帥大人還是從善如流的關門走了。
再度返回自己的小院,卻突然被院牆屋簷上的黑白喪布給戳了一下眼。
老管家正打算一早來獻殷勤伺候主人,卻愕然見元帥大人定站在院門下,不禁嚇了老管家一個魂飛魄散,忙就誠惶誠恐的小跑過去,氣喘籲籲道:“老奴這就將這晦氣玩意兒扯了,元帥切莫動怒。”
老管家慌裏慌張半天,卻也沒見元帥臉上有半點形似“發怒”的神色,反倒是不一般的平靜。
片刻,君寒淡淡挪了目光瞧住老管家,心平氣和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勞先生了。”
君寒向來不以蔑稱來詆踐府中之人,許是他心性確有幾分不近凡塵的高潔,又或者隻是因為他壓根就沒有損人的心情。
老管家差點被元帥這不冷不熱、語氣無瀾的一句比外人還生淡的問候給感動得老淚縱橫,真是差點就要掉珠了。
“再過不了多久便是除夕,府中需要什麽你最清楚,派人去置辦吧。”
老管家兩眼噌的睜圓,又是欣喜又是震驚,忍不住問道:“您今年不回東瑜了?”
打從君寒接任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開始,和叔就一直在帥府裏打點,這麽好幾十年過去了,元帥就算除卻戰事吃緊的那些個年頭,也從沒有在京城過過一次年,即使早在夫人還沒“進門”之前,也是每年都往東瑜趕,永遠隻給帥府留下“冷清”二字。
“不回了,”元帥想了點什麽,指尖輕輕點了點額角,然後又補充道:“過兩天我會派人把那兩個丫頭接過來,塵追身體也無大礙,小孩喜歡的東西你看著備點吧。”
老管家頭點的跟啄米似的,見元帥似乎交代完了,卻覺得好像還差點什麽,便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夫人呢?”
君寒沉吟了片刻,“她身體不好,多備些補品,還有抗得了黎州風雪的衣物,其他的,再說吧……”
“是。”
君寒抬腿跨進院去,老管家瞧著自家“失而複得”的主子,竟是倍感欣慰。
戎馬倥傯、殺伐果決了這幾十年,元帥大人終於知道“顧家”倆字咋寫了!
君寒一如往例的進了書房。
“嘖嘖嘖……”百裏雲依舊欠揍的掛著一臉陰損,明目張膽的坐在元帥大人的正位上,瞧了老大一臉正肅的進屋,還皮癢的戲侃道:“這有了‘夫人’的人就是不一樣呐,說話做事都格外溫馨,喂,是不是也尋思著要卸甲歸田過過子孫滿堂的悠閑日子了?”
元帥大人麵色冷峻如常,毫不受此“妖言”蠱惑,平靜的走到位置旁,一腳踹開這嘴欠的烏鴉精便氣定神閑的坐回自己的正位。
百裏雲被老大一腳蹬開也隻有乖乖的往邊上挪窩,順便從懷裏摸出封信來,漫不經心的甩到君寒桌上,“舒淩的。”
君寒從桌上拾過信封,一邊展閱,一邊還抽得出神來問:“他們倆呢?”
“裝棺材裏埋回去了。”
君寒沒心情懷疑也懶得搭理,便漫不經心的接著話茬道:“哦,去挖回來,有事跟他們商量。”
百裏雲抱著手沒大沒小的橫了他一眼,“您老人家怎麽也跟跑腿的說事?”
君寒冷冰冰的掃了他一眼,“少廢話,把人給我找來。”
“嘁!”百裏雲撂了他一眼,便銜了兩指吹了個嘹亮的喚騾子喚馬的響哨,那兄弟倆便掛著一臉幽怨鑽進了元帥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