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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後土廟(三)

  “真沒想到,徐將軍竟也甘願隨波逐流。”司徒誠陰陽怪氣道。


  徐達走在前頭翻了個白眼,歎氣似的駁道:“真搞不懂你們這些文人墨客腦子裏一天在想些啥。”


  後土廟正殿深居內院,前有外院後有牧場,範圍甚廣,就沿原路回去都得走上小半柱香。


  圍著正殿的內院裏站守的仍是金火騎,然一踏出內院,所見的便盡是玄甲的鐵麟軍,連穿了幾條小徑,都不見半片金甲。


  “押人”的鐵麟軍緊隨在後,前麵領頭的隻有徐達一人。


  諸位大臣心灰意冷的逐個踏出後土廟的大門,像是一串身著朝服的囚犯,卻待徐達那魁梧雄壯的身影挪開後,這群“囚犯”盡皆傻了眼,一並排的在大門前站成了一尊尊磕飛了下巴的石像——


  隻見元帥大人高坐馬上,頭盔也沒戴,就張揚的展露著一頭顯眼白發,眉梢眼角仍就掛著那如常的冷戲,見了這一排呆若木雞的臉後,便不冷不熱道:“我還當諸位都已飽受摧殘,以為再不派人去營救就得來收屍了,看來還挺精神的。”


  “元、元帥?”司徒誠愣了兩眼空白,天打五雷轟似的慢了十八拍才認出這人。


  “元帥不是已經……”就連見多了大風大浪的丞相大人都呆成了一隻木雞,真是半天也不敢相信這竟是“真人”?

  君寒泊然一笑,便翻身下馬,漫不經心的把手裏的頭盔往邊上一拋,徐達立馬就眼疾手快的接住了。


  “本帥才作古沒幾日便出了這亂子,實在看不下去所以特地向閻王借了一天陽壽詐屍起來平亂,回頭記得給我燒柱‘精忠報國’的香,說不定我還能在地裏保佑保佑諸位。”


  “……”


  元帥這玩笑開的可真會揀時候……


  “行了,這裏沒諸位什麽事了,趕緊回府歇著吧。”君寒一步才跨進門檻裏,司徒誠便“詐屍”似的跳回神來,轉身便叫住他:“元帥,塵追他……”


  卻沒等他說完,君寒便漫不經心的給他堵回去了:“別的事回頭再說,再耽擱當心真改朝換代了。”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普天之下估計也就元帥大人敢明目張膽的說——還是當著朝中一品大臣的麵……


  ——


  小皇帝愣坐在地,手無縛雞之力也毫無反抗之心,空是掛著一腔恐懼,實際卻是比手足無措更慌亂。


  北燕王緩緩將長劍收歸鞘裏,金石磨礪之聲“鏘鏘”綿長,似剮耳的酷刑一般,幾乎要把小皇帝的心神摧殘到極致。


  一直到收鞘之音徹底終落,北燕王才轉過身,居高臨下的瞧著像隻發抖的小鵪鶉一樣的皇帝,心底的嘲諷之色在麵上展露無遺,瞬間就從“和藹可親”的叔叔變成了真正索命的惡鬼,映窗紙而模糊的冬雪之光幽落落的透進堂內,隻亮得了近門的步距離,到了神壇卻隻剩下一抹詭異的氤氳。


  北燕王慢步衝小皇帝走來,腳步聲一頓一泛,魁梧的身影被窗光無限拉長,臉亦沉在陰影之中,殺氣卻是欲蓋彌彰。


  小皇帝生平從未見過如此威脅生命的架勢,見狀亦不由得亂蹬著後挪,卻還沒挪到一尺,後背就撞在了冷硬的神壇壁上,撞得他神識一恍惚,還是下意識叫出了:“皇叔……”


  北燕王終於在一步外停住,落下身來,似乎還有意保持一分往常的“和藹可親”,隻是再溫和的笑色終究也被“謀反”二字勾勒得麵目可憎。


  “陛下,”他了無誠意的一喚,“隻要你現在寫下傳位詔書,自願退位,我不會虧待你。”


  “你……”皇帝的嗓音一顫,卻旋即目光一利,像是突然撿起了作為君王的尊嚴,“你當我是傻子嗎!”


  此言一出,北燕王的鐵掌便已攜風拍上了皇帝的“龍臉”,一掌如灌千鈞,直拍得陛下金冠墜地、眼冒金星、神魂跌宕,半天緩不過勁兒,卻是被一道銳光給扯回了神識。


  北燕王又抽出腰間佩劍,“鏘”一聲釘在皇上眼前,再度居高臨下時便半點斂藏殺意的意思都沒有了。


  “難道你不是嗎?”北燕王像是被磨盡了最後的耐心,“你不配在這個位置!你並沒有能力反抗我,所以趁我還不想親自取你性命的時候自行了斷,回頭我自會給你厚葬。”


  直至今日,這小皇帝方才真正明白了那些史書所載的血親相殺的奪嫡慘事,也終於明白了所謂“權勢”到底可以令人瘋狂到什麽地步。


  他灰冷的心中陡然爆起仇邪之火,咬牙切齒的瞪著眼前這個將他踩進塵埃羞辱的人,幾番有心拔劍殺去,奈何他天生不是個習武的料,眼下怕是連這把釘地的劍都拔不出來。


  北燕王森森注視著他,“果然想等我動手嗎?”卻才問完,門外便響起一陣喧鬧,聽來竟是喊呼與兵刃交接的廝殺之聲。


  這怎麽可能?


  眼下整個京城的兵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怎麽可能還有反兵來襲。


  北燕王此刻正如驚弓之鳥一般,哪怕心底認定“萬無一失”,卻還是會被一絲一毫的微瀾之動給驚得魂不守舍——做賊心虛。


  北燕王大驚的推門去看,卻才將門板拉開一條縫,一個金甲的士兵便被拋砸過來,北燕王側身一避,那士兵便砸碎了門板滾進堂裏,帶了一路血跡,最終停在驚慌錯亂的陛下眼前,嚇得這年輕而弱的小皇帝脫嗓驚叫了一聲。


  區區一個院的守兵,君寒徒手便打了進來,悠閑的踏上殿前的階梯,真如鬼魅一般驚得那剛剛還氣焰囂張的王爺半天回不過神來。


  “君寒?!”北燕王一聲怪叫出來。


  “怎麽?王爺沒見過詐屍麽?”君寒一麵整著腕甲,一麵踱上階梯,待那白發的身影一映入殿堂,小皇帝便也跟個失了魂的木雞似的,像是見到了希望,可那點火苗卻怎麽也焐不暖他心底那把剛剛被塞滿的寒冰。


  他呆愕的瞧著眼前這近乎失真的景象,仿佛還停留在元帥已經死了的心境之中,眼見的非實,而隻是一抹幻覺而已。


  “幻覺,就別看他……”一個詭譎的嗓音忽而傍著他的耳畔響起,皇帝渾身一激靈,方一轉眼便瞥見半張慘白的臉。


  這位“逐月的太子”幽鬼一般,半身還藏在石壁裏,如屍爪的蒼白五指勾上皇帝細皮嫩肉的頸膚,指甲像是開了鋒一般,輕輕一勒便是一條血痕。


  “你……”


  “噓……”他繞了一條胳膊攬住小皇帝纖瘦的胸肋,身子輕飄飄的往壇壁一抽,便帶著小皇帝飄到了神像肩上,恰好躲開君寒擲來的千鈞一擊。


  待砸在壇壁上的靈光煙消雲散,這位“太子殿下”方才陰慘慘的笑出聲來,手裏拎著那驚慌失措的小皇帝,臉色卻蒼白的像個死人。


  “這可真是我見過最無聊的奪位之戰。”他掩嘴大笑,姿態離奇曲折,時似妖媚,卻又總陰詭的嚇人,就像一隻雌雄莫辯的鬼,笑了一會兒,他又沉下神來,望著虛空,不知在對誰講:“真是蠢的可憐,都殺光不就好了……”


  君寒素來沒心情跟人扯犢子,即使皇帝還被人俘虜在手也毫不影響他出手麻溜,隻見堂下幻影一閃,君寒躍身而起,這位“太子”卻隻拂袖一揮,也不知他的功法習自哪家,竟隔空喚來了北燕王那柄毫不蘊靈的寶劍,其勢之淩銳,君寒才一察覺殺氣便不得不躍身避開。


  那突然被鍍了“靈”的劍“鏘”一聲穿入後土神像的額頭,“砰”的炸了整座神像,土塵騰散開來,那挾著黃龍袍的人影倏地沒入煙塵,眨眼便沒了聲息影蹤。


  君寒迅速退出神殿,未染片塵,那劍卻仿佛還沒褪去殺意,“噌”的便也緊追而出。


  這回君寒迎麵張靈一格,劍鋒方觸了冰藍靈障便斷成了數截,轉眼也消了那層詭譎的“靈息”,又落成了一堆尋常碎片。


  ——


  九鼎山上設墓的此嶺陡過一陣怪風,刮落了枝頭綴雪,冷不防的撥了鬼曳手中靈網一陣猛顫。


  鬼曳驟然睜眼,鬼無見狀,忙湊過來瞧,卻也瞧不出什麽所以然,到頭來還得張嘴問:“怎麽了?”


  “跟上次在葬場外一樣的靈息。”


  “想讓百裏雲去西境的那個?”鬼無又確認了一遍。


  鬼曳點頭,“剛剛突然爆起,靈勢很猛,看來已經潛藏很久了。”


  憐音仍捧著那顆琉璃鏡珠,“還有另一股靈勢。”


  “什麽?”那兄弟倆皆驚。


  憐音稍稍灌了一絲青翠的靈引入珠,即刻便引出了斑斑點點的血色靈絲,雖不多,卻無處不在。


  鬼無湊過來張望了一眼,“這是,鬼星?”


  “這段時間,一直都有另一股鬼星力量藏在附近,但怎麽也找不到源頭。”


  “能趁這次機會找出來嗎?”


  鬼曳搖了搖頭,“不好說——眼下還是先盯好剛剛這來勢洶洶的東西吧,鬼星可以暫緩。”話雖這麽說,但鬼曳還是轉臉對憐音叮囑了一句:“不過還是請夫人也盯好鬼星的動靜。”


  “嗯……”憐音有些出神的瞧著手裏這顆珠子,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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