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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異殿(五)

  那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眼底似都拂上了幾分不可思議的驚色,愣怔了好一會兒。


  “你們倒是說話啊!她是不是……”易塵追自己把自己嚇住了,“她該不會、已經……”


  “不是……”璃影愕然回神,脊梁骨乍得躥起一陣冒汗,直躥得她頭皮發麻,連說話都有些沒底:“你剛剛不是親眼看見了?”


  易塵追臉色陡然一白。


  “那裏是月兒凝封的冰牆,那裏麵有什麽,你還記得嗎?”


  璃影緊張的注視著易塵追,易塵追卻也疑怔了好一會兒。


  “那裏麵……”他喃喃。


  璃影的心駭然一顫。


  她突然害怕易塵追是真的已經死了,而在眼前的隻是一個幻影,又或者是她自己落入了詭異莫測的夢魘之中。


  “那裏麵,是不是……”易塵追還在努力回想,明明已經有景象即將冒頭,可他不論如何也無法將那抹記憶從模糊中拽出。


  “是什麽?”璃影也不敢依饒的追問。


  “是……”易塵追將要開口道出真相,地麵卻陡然一震,連至牆根及那藏隱黑暗中的天板。


  一股強極的靈勢霎時充滿了整條狹道。


  “就是這氣息!”鬼士突然驚起,又沉壓道:“把我們推進此處的,就是這股氣息。”


  凶戾威殺,無堅不摧,宛如以天地為鞘的利刃亮鋒,帶著舉世無雙的傲然之氣,卻又沉有濁塵銷金、芸世不古的滄桑哀寂。


  ——


  紫魅手中長鞭騰如怪蛇,纏裹了一身幽紫邪息,驀往幽暗中一竄,活似一條打地獄裏迸出的邪電。


  紫輝尖頭卻被一刃擋隔回跳,紫魅波瀾不驚,臂揮鞭揚,長鞭蛇遊一般流轉纏擊,光團避退幽暗之中,金息泛光裹著長刀飛晃如影,金石“鏗鏘”,往來幽蕩,激延不絕。


  璃月欠身往刀下溜過,袍袂拂刃一綻,袖間即飛出三枚銜霜銀針。


  細霜破空而來,倒比那咄咄逼人的紫蛇更令這家夥畏懼,他不顧著躲紫魅的長鞭卻慌不迭的避了璃月擲來的霜針,忽見金光一掠,寒銀斷落,近戰的兩人霎時一路踉蹌,各自閃出了好遠。


  紫魅長鞭追襲,奈何那人本身到底也是出自鬼字營,舍了靈力也是個戰鬥機器,就算被璃月逼得稍有一絲局促也能在轉念間調整穩當。


  加之在黑暗中戰鬥基本全靠直覺反應,鬼字營的人天生就擅長黑裏決鬥,這種技能就算是君寒親自培養的精英殺手也得稍遜一籌。


  這不知是用於幹嘛的空間裏“鏗鏗鏘鏘”響得一片嘈雜,金輝紫息橫織亂晃,空當的黑暗裏就這一團五光十色。


  那人突有一擊一跳常勢,出乎意料的借著前方亂刃揮舞的掩護,不知打哪挑了一刃往她背後襲來,若非此間橫豎別無他息的話,紫魅簡直要以為是他的同夥偷襲。


  紫魅終於還是憑著一身滲進了骨子裏的殺手本能敏銳的避開了,卻當她正要整勢再攻時,驀覺殺意傍近。


  餘光卻又見不遠處金光猶晃。


  似乎不是錯覺,這裏真的有兩個敵人!

  卻就是那麽一瞬,紫魅也分身乏術,憑風息推測,似乎有一道淩人殺意在逼近璃月。


  暗中鬥殺這種技巧紫魅還沒有完全傳授給璃月,若她一人獨身麵對,恐怕凶多吉少。


  紫魅不動聲色麵如薄水般的憑理性分析、暗暗擔憂著她這個小徒弟,身裏的武魂卻帶著她的肢體自然無誤的抵擋著攻擊。


  但脫不了身,情況還是很不妙。


  璃月明顯的感覺到了空氣裏的殺意,也能憑著混亂的直覺僥幸回避幾招,但很快就山窮水盡,成了一隻落入絕境旮旯裏的小貓崽子,四麵八方無可突圍。


  “冒吾同族,罪無可恕!”其人怒吼,長刀劈空而來,將暗幕撕裂出一個金晃晃的口子。


  烈焰忽而騰地而起,突聞土石迸裂,一個晃影披火逆空而起,上金下紅,一柱灌頂及地,霎的照了個滿堂晃彩、薄星失色。


  烈火就乍燃在璃月眼前,她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塵追哥哥突然像個土行躥天小火猴兒似的平地飛出。


  這突如其來的一襲連飄在上頭從追擊者扭成了被追者的家夥都始料未及,冷不防的,被烈焰裹刃的長劍“嘎嚓”一聲斬斷了那鍍金舔輝的刀。


  即使易塵追的出場不是從天而降,但就這及時的角度來看,也算是個“英雄”了。


  援兵還不止易塵追一人,足以令紫魅感到寬心的是,他們少爺帶來了一個足夠了解鬼字營的營中人。


  易塵追一劍將那人挑上了天,璃影也在進入此間的第一步就護住了璃月,而那位鬼士則迅敏的晃進了紫魅的戰鬥中,尚未瞥清敵者身份,手裏的長刀已經引手斬去。


  卻驀見襲擊紫魅的那“人”頸間一道大剌剌的血口,傷口剜了脖頸半環,血已流涸,空留一道猙獰的肉痕。


  是他!


  鬼士駭然,常年經受著冰凍訓練的心弦竟也一瞬迸起了衝破天荒的乍音。


  借屍還魂?


  他的疑竇才掠上心頭,那“亡者”的刀便已刺著寒芒破光而來,雪亮的刀刃反折出宿主一雙黯淡灰眸。


  儼然是死透了。


  紫魅眼疾手快,一把抽鞭上挑,“鏘”一聲勒住了襲友的刀鋒,反向一甩,便將那威脅並不十分巨大的刀甩飛出去。


  鬼士瞅準時機,一刀斬過,斷了對方早涸了血跡的脖子。


  易塵追雖然爆了一身看起來就很毛躁的烈火,卻沒料到他半點未曾陷入戀戰的酣快,倒是在麻溜的把手頭的對手揍遠後,就瞥了周遭同伴,以往昔從未有過的淩厲語氣道:“快撤!”


  ——


  顧原在烈火圍中站了許久,火池愈燃愈張揚,仿佛一片搖曳著曼珠沙華的血海,小淵在外一直打量著他火光搖曳中的背影,那烈火似也焚進了心坎,在他胸腔裏燃起了好似焦躁的灼苦。


  然而隻要神誌清明,他便可以無限壓抑各種源自心底的痛苦,如名一般,仿若深淵,能容下無盡的幽暗。


  淵麵無表情的看著顧原身居火海中平泊而脆弱的背影,良久,終於吐了句人話:“他醒了?”


  顧原像是乍然回過神一般,先是一愕,然後才若有若無的點了點頭,“醒了……”他說時,手掌向下虛虛一壓,烈火驟而低順了焰氣,壓著壓著,綻了一地的紅蓮。


  ——


  好不容易聚了頭的眾人在黑暗中隨意瞎擇了某條路便向著更深的黑暗奔逃。


  卻忽而注意到那些原本猶如侍燈精靈般的光團突然少了許多,好似繁星璀璨的夜幕突然為濁雲遮掩了光輝。


  而眼下卻也無暇過多顧及這點扯不到急的小問題。


  眾人拚著戰後最後的一點體力趕出了險境,鬼士始終傍隨在易塵追身側,眼下方一停步,便一手撈住他這位一朝掛彩不含糊的公子。


  紫魅行在最後,警覺的慎察身後動靜——好在暫無聲息。


  “塵追哥哥……”璃月看了他一身觸目驚心的傷勢,好像有些被嚇到了。


  易塵追那摧枯拉朽的火勢每爆發一次都得蓄好半天力,這會兒正好栽在穀底,傷痛傍著灼痛纏身,得換一會兒。


  易塵追卻還是溫柔如常的撫了撫璃月的白發,卷著疲色笑道:“我沒事——你快嚇死哥哥了……”


  璃影探了他的脈門,眉頭稍作一蹙,“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與方才相比,易塵追的脈搏弱了許多。


  易塵追借著鬼士的力道站穩身,尚且撐回了一派輕鬆之態,道:“生死之境難拘小節,雖然現在不知道我到底是什麽情況,但如果能如此助大家脫逃險境的話,也無可惋歎了。”


  紫魅淡淡瞥了他一眼。


  鬼士神色稍暗,道:“豈有貴人為一群從屬而棄生自我,公子切莫說這喪氣話,我輩就算拚個玉石俱焚也一定會保護公子直到最後一刻。”


  易塵追笑了笑,“到底是誰說喪氣話啊?我可半點也沒有自殺的念頭。”


  鬼士愕住,似乎是被噎了一下,沒講出話來。


  易塵追稍稍蓄起了些力,便脫開鬼士的攙扶,自己站穩了。


  然後笑得一如往昔,根隻綿羊似的。


  “雖然說不出是什麽,但我覺得自己不會死,所以你們不必擔心。”他舒然一歎,卻依稀呼出了些鬱結,“雖然進入此地遠在計劃之外,但就種種因素看來,它也許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為什麽?”璃影問。


  易塵追撚著下巴琢磨了片刻,“有點像直覺,不過……”剩下的話他沒能湊出言辭講出來,講不出來他便索性作罷,繼而換了一個話頭:“再說,進入這裏的決定是我作的,不管怎麽樣,都得有個交代。”


  此言他講得多少有些無奈,也下意識瞥了身邊的鬼士一眼,目光晃得極快,幾乎不動聲色。


  卻還是被對方捕捉到了。


  “公子的決定並沒有錯。”


  易塵追稍稍一怔,尷尬的笑了笑,“沒能將情況弄清楚,也沒能控製住人員傷亡,這樣的疏忽要是放在行軍途中,大概早就完了吧。”他自諷了一番,沉下神,卻又不禁想:假如麵對這樣的情況的是他義父,那個人會怎麽做?

  哪怕不是他義父,而是淩叔或是那位總頭大人,他們又會如何?

  果然,隻有在真正踏出這一步之後,才能真正意識到自己與身經百戰者相比究竟有多稚嫩。


  雖然他此刻的疏忽尚且能以“初出茅廬”作掩護,還留有成長的機會,可那些生命卻也是真的消逝,再無機會了……


  想至此,易塵追心下驀而一陣酸楚。


  那晚君寒給他潑的冷水此刻竟是曆曆在耳。


  卻突然有一隻有力的大手撫上他的肩頭,一回眼,竟是那位總是冷峻而嚴肅的鬼士。


  鬼士此刻笑了,原本獷野而漠然如石刻的臉上霎時平添了幾分不一般的柔和與慈祥。


  “生命每一天都在消逝,重點不在於能延喘多久,而在於消逝的是否有意義。”


  沒人喜好死亡,但這世上偏偏足以勝過死亡恐懼的事物。


  這也是鬼字營徒履血涯所奉的本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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