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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神力或毀

  百裏雲坐在頗高的簷角上悄無聲息的看著舒淩暗裏炸毛,悠然一笑。


  舒淩依稀感覺了一絲居心叵測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稍抬眼,果然是百裏雲這廝。


  百裏雲淺笑著,挑了眉衝他遞了個眼色。


  緊隨陛下身後的北燕王也是位久經沙場的猛將,素來對這些風吹草動尤為敏感,於是舒淩還沒收盡目光,他的眼神便已精準的挪上了簷角。


  卻見空然無人。


  舒淩驀然察覺北燕王的目光,心底倒抽了一口涼氣。


  “元帥莫非還有養貓的雅興?”此言帶著武人特有的淩厲,問的很不友好。


  “貓是我養的,”易塵追笑著瞧了北燕王,“前兩天偶然撿到的。”


  舒淩似乎鬆了口氣,又隱約吊著幾分不安。


  其實易塵追的確不知道北燕王無緣無故為何這麽問,但那語氣中的森冷他是品的出來的。


  雖然不知北燕王具體何意,但這麽回答應該無礙。


  事實上,北燕王也的確壓回了疑竇。


  其實這件事原本也沒多大疑問,畢竟天下誰人不知元帥大人在江湖上還有個滄海閣。


  元帥自己的人在帥府裏有什麽可懷疑的。


  雖然北燕王仍然感覺,這滄海閣的存在實在有些讓人膈應。


  舒淩一路惴惴不安,腦裏心裏九曲回腸,將信將疑的真怕百裏雲那廝是給他塞了顆假的定心丸。


  皇上終於還是跨進了元帥封鎖多日的院裏。


  卻不知百裏雲幾時把封鎖院子的衛兵也給撤了。


  這動作也真夠神速的。


  舒淩撿了空子四下一番張望,卻怎麽也不見百裏雲身影。


  舒淩心裏感到有些不妙……


  另一頭,易塵追已經盡上了帥府少爺的責,推了屋門,十分從容的將幾位貴人邀進了屋。


  舒淩心坎一涼。


  丞相大人暗斂了滿心激躍,不禁感歎,跟著陛下來探病果然是個明智的選擇!


  易塵追麵色忽而沉若深潭,一手招呼了陛下,餘光卻已瞥住了那拉得嚴絲合縫的床帳。


  舒淩的心這輩子也沒像現在跳的那麽緊過……


  皇上似乎也讓這屋裏死沉的氣氛給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距著床榻還有三步便忍不住緩道:“元帥?”


  帳中自然無應。


  易塵追隱隱藏下一口墜懸在心口的氣,強鎮著神,挑起了掩榻的帳幔,隻一眼,他整個目光都凝結了,心下狠狠一震,連帶著挑帳的手都哆嗦了一下。


  堪堪鎮住神,心弦卻被狠狠拉斷了。


  榻上的人一身纏滿繃帶,雖是新布卻已血色斑駁,白發散鋪了滿枕,卻如殘雪敗霜一般淒然。


  易塵追簡直不敢相信,他義父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雖生猶死”。


  那三位俱是一怔,任誰也不可能想得到,不可一世的元帥居然真的被人重傷至昏迷不醒,乃至於命懸一線。


  舒淩在一旁看了幹瞪眼,下巴都差點落腳背上了。


  榻上的“元帥”整張臉也被包住了,全身上下唯一不被繃帶束縛的便隻有那一頭仿真的白發。


  這……也太誇張了點吧……


  “元帥這是……”連丞相大人都禁不住露出了慘白的麵色。


  陛下將那柄龍首的手杖輕輕倚在榻沿,自己則側坐在榻沿,微俯了身,很慎重的打量著榻上人淺埋在紗布下的臉貌輪廓,心底沉住了。


  易塵追仍挑著簾子在一旁,心裏墜痛著有些發怔,竟忘了去打量另外兩人的神情。


  舒淩回過勁兒來,也終於接受了百裏雲搞的這個“元帥”的模樣,於是不動聲色的收回了方才的驚愕,靜靜立候在一旁。


  皇上終於弄清楚了君寒的狀況,心裏的疑惑消了,憂慮卻更深。


  等離了元帥的屋子,轉到帥府會客的堂裏,眾人的心腸都沉了。


  “想不到那刺客竟如此凶悍。”北燕王不冷不熱的打破了堂裏的沉寂,順便抿了口茶,端得一派傲骨錚鐵。


  殺伐之人見慣了生死,說話自然也少婉轉,故此言在易塵追聽來著實有些刺耳,卻也無從反駁。


  少年隻有沉默以對。


  “聽聞不久前京城又出了個大亂子,不知是否與行刺元帥的人有關?”那位漢語不精的西域太子操著一口別扭的口音如此發問。


  這句話可算是徹底打破了此間沉寂的氣氛。


  易塵追立馬轉換了心情,便回道:“這件事還無法斷言,但就目前的線索來看,近期這些事恐怕與那旱魃之像脫不開關係。”


  “直接說與西域脫不開關係便是。”北燕王冷硬的回道。


  那位西域的太子尷尬一笑,“王殿下說的不錯,這件事與那明月之地的邪祟關係密切。”


  易塵追見這位太子殿下有意將話題往這方向扯,便索性順水推船,循言道:“說來,那明月之地的邪祟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一提起這茬事兒,這位眼窩深邃的太子立馬就張揚了眉峰,話未出口意已先達,也馬上就提著大驚無比的語氣答上了:“那是天神的詛咒,將賜予凡人的神力變成了毀滅生命的邪力。”


  “怎麽說呢?”


  明月之地非同於尋常綠洲,此地自古靈力充沛,天然便埋藏著無數珍寶,故而曆來為西域各部奉為聖地、爭奪不休。


  卻也就在百來年前,原本饋贈了西域人民無數恩惠的明月之地突然異變,凡入境者皆無生還,起初大家也都以為是因為信徒還不夠虔誠,於是一如往例的,死在明月之地的人越多,外頭的人就愈發踴躍,全都抱著僥幸心理,以為自己就將是萬骨枯後的“一人功成”。


  可死的人隻多不少,許久之後,大家才終於有所警悟,原來天神是真的發怒了。


  “於是國王派了天人入境,才平息了天神的怒火。”


  天人?


  易塵追惑了一下,丞相大人觀了他神色,便微微側身,將嗓音壓到僅兩人可聽的程度道:“就是他們的祭司。”


  “天人”進入明月之地後,西域又相安了百年,直到四十九年前,就在北山君被仙門討伐魂滅在孤月台的同年,明月之地再度暴亂。


  “那時天現赤星直與明月爭輝,隱藏了百年的異教徒在血光裏出現,用鮮血染紅了明月之地……那些異教徒沐浴在明月之地的光澤中,卻違背神意行魔鬼之事——天神因此震怒。”


  這位逐月的太子殿下翻來覆去左不過“神怒”兩字,隻是九曲回腸變著法的描述此事,講到後麵,其天花亂墜的程度簡直不亞於野史傳說。


  皇上聽得麵色逐發凝結,丞相大人沉靜如木雕,那位北燕王則時不時翻起一串白眼,不屑又好笑。


  好好的商談正事再這麽搞下去,遲早得成這位太子殿下的說書會了,於是易塵追趕緊撿了一個他喝水的空當岔開了話題。


  “此番在京城中出亂子的東西乃是一尊旱魃之像,不知旱魃又與明月之地是何關係?”


  逐月太子擱下茶盞,立馬就答道:“魃魅所到之處必然毀敗靈勢、招致大旱,這天底下隻有大漠不怕她的侵害,所以我們的神就把魃魅封印在明月之地,以寒水之象將其邪力鎮壓。”


  此處所言的“寒水”即為北方水神玄冥之力。


  “如此說來,將旱魃之像帶入中原的人也有可能就是明月之地的異教徒?”


  易塵追此言雖為問語,語氣卻篤定——其實隻是強行將話題定在前往西域的方向上,而此事實際如何目前誰也不敢定言。


  “一定是!”卻不料這位太子殿下竟比易塵追還篤定,一口就咬穩了。


  “魃魅被封印在明月之地最深處的溝月峽,那地方不是一般人進得去的,但是異教徒們世代研究深入溝月峽之法——一定是他們。”


  就太子殿下這神情看來,逐月國的王室還真是沒少吃過異教徒的苦……


  堂裏頭講得跌宕起伏,聽到後頭,那位太子殿下幾乎要聲淚俱下了。


  百裏雲清閑的躺在簷上,左胳膊枕了腦袋,聽戲似的聽著堂裏的對話,唇角不時勾起一絲意欲難明的笑色。


  張口神明閉口神明的,實際有幾個人會信那玩意兒。


  凡人所謂的“信仰”實際也不過就是對利益的崇拜罷了,古往今來,哪個受凡人信仰的神明不是“恩澤無邊、有求必應”?

  舍恩於人,人則敬仰,苛取於人,必遭討伐。


  “信仰”?

  說的可真好聽。


  百裏雲戲諷一歎,卻也無多憤懣——


  畢竟生而在世,何人不為己?

  說到底,都是人之常情、世之常態。


  百裏雲似乎被逗起了幾分戲謔,於是轉頭瞧住立在簷梁上的鬼無,笑道:“過來,給你講個笑話。”


  他這話講得輕淺,鬼無卻跟隻碰了炮仗的貓似的,當即就炸了毛,死命衝他“噓”了一聲。


  這可是在爬簷偷聽呐!

  百裏雲卻不以為然,枕回了腦袋就瞧著尚且晴澈而薄有輕雲的天,道:“原來你這麽膽小。”


  “這不是膽不膽小的問題!”鬼無邪火中燒的氣聲道。


  百裏雲一笑未答。


  “百裏雲,你要是敢壞閣主的事,我跟你拚命!”


  百裏雲眼底又拂過一抹戲謔,悠然道:“想不到那頭狼養出來的狗還挺忠誠的。”


  “……”


  如果不是眼下情況特殊的話,鬼無真的很想宰了這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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