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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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蕭慕尋,你怎麽不動手?”


  蕭慕尋微怔,這個姿勢讓他完全看不見謝辭的表情,隻是這聲音卻如千年玄冰般的冷,下一秒,便要凍傷人。


  “我在問你,為何不動手。”


  “……你是在試探我嗎?”


  “試探?”


  謝辭輕笑了起來,“一開始我就告訴了你,我在教你。”


  “教我?”


  謝辭終於放開了對他的禁錮:“我幼時還未拜入師尊門下前,隻是外門的一個雜役。母親就算再護著我,也總有目之不及的地方。”


  “那一日,我去了宗主所在的雲嬈峰,也像今日一樣,被一隻手拉到了假山裏。他鉗住了我的脖子,令我完全無法動彈。”


  “你猜,我做了什麽?”


  蕭慕尋臉色瞬間變得難看,青炎宗那種地方,竟然連孩子都不放過?

  謝辭的眼眸猶如一汪深潭,渾濁得無法看清:“我假裝無力,在他放下所有戒備的那一霎間,用刀刃割開了他的脖子。”


  “血染透了整個岩壁,我七歲便已開始殺人。自那一次過後,我才被師尊看中,成了他的弟子。”


  謝辭笑容詭譎:“以前欺辱覬覦過我的,全都被我弄成了殘廢。”


  蕭慕尋急急忙忙道:“是那些人該死。”


  “若我那個時候如你這般,早就成了誰的鼎爐。”


  謝辭敦敦誘導,宛如惡鬼的低語。


  他和旁人不一樣,根本不信世上還有什麽東西是染不黑的。


  若是其他人見到純善的蕭慕尋,或許會心生保護之意。


  可這張白紙放在自己手中的時候,謝辭卻隻想將他染黑。


  謝辭語氣低沉而危險:“方才,你為何不動手?”


  蕭慕尋啞然,竟被謝辭給問倒。


  他當一個聖母當了百年,還當到人人稱讚,全上雲六洲都是欠了他恩情的大佬。


  要瞞過這些人的眼睛,蕭慕尋時需時刻刻都警惕著。


  而如今謝辭竟然在教他心狠手辣……若再早個七八十年,他或許會被迷惑。


  蕭慕尋笑容純粹,一如既往:“我為何要對你動手?我信你絕對不會害我。”


  謝辭麵露錯愕,沒想到蕭慕尋竟如此信他。


  “而且,他們傷我不要緊,隻要不傷旁人。若說嵇文斌和李耀,我更恨的是李耀,他捉了我也就罷了,還令妖獸吃了救我的老人。”


  他分明是想試探出蕭慕尋性格中的惡,可蕭慕尋的回答,卻讓謝辭滿是震驚。


  不,他不信這世上還有這樣的人!


  蕭慕尋應當隻是沒接觸過外麵的黑暗,隻要真的接觸了那些,定然不會保持現在的模樣。


  謝辭氣息淩亂,緊盯著蕭慕尋,仿佛長期以來的信念已被逼到了懸崖,稍有不慎,便要徹底崩塌。


  夜色涼如水,不遠處的紅梅枯樹枝椏凝霜掛雪,已經結出了數朵冰花,仿若綻開的銀菊,又如玉樹瓊花。


  紅梅林外,莫鈞青停駐片刻,這才捏著手中的丹藥瓶,朝小樓趕來。


  蕭慕尋來找他要丹藥時,他明明說什麽都不給的。


  “都是被蕭家人給影響了!”莫鈞青自言自語的罵道。


  推開了半掩的木門,莫鈞青才發現屋內沒人。


  他走了進來,環顧四周,忽然老臉都有些掛不住了。


  他辛辛苦苦把丹藥帶來,誰知這裏麵竟一個人都沒有。


  恍惚間,他看到了放在一側的白玉碗。莫鈞青哪能受這樣的侮辱,覺得定然是謝辭看不上他的藥,不肯喝。


  哼,不識好人心,不喝就不喝,他還不稀罕呢!


  莫鈞青氣鼓鼓的端著東西離開,可剛走沒多久,他卻看到紅梅林那邊的動靜。


  謝辭正抓著蕭慕尋的手腕,將他曖昧的壓在紅梅樹下。


  從莫鈞青這個角度,隻能見到蕭慕尋那張蒼白的臉,殷豔的唇猶如淬血一般。


  “住手!”


  謝辭這才緩緩抬眸,朝不遠處望去。


  莫鈞青就站在門口,氣得發抖。


  謝辭以為又是蕭家人,頓時起了些戒備,摸到了藏在衣衫裏的寒刃。隻要莫鈞青稍有攻擊,他便要以死相搏。


  蕭慕尋不由喊出了他的名字:“莫前輩?”


  透過重重梅枝,莫鈞青一身蒼竹色,在大雪中尤為顯目。


  莫鈞青怒視謝辭,詢問蕭慕尋:“可是此人威脅於你?”


  “莫前輩,謝辭沒有威脅我,你誤會了!”


  蕭慕尋有苦難言,謝辭是他的死對頭,沒人會比他更想弄死謝辭。


  然而謝辭往後會成為魔尊,他就算下手也隻是招惹仇恨。


  還不如,先和謝辭搞好關係呢。


  他演得這般辛苦,若莫鈞青亂來,他的努力可就全白費了。


  莫鈞青是個火爆脾氣,可看不出蕭慕尋心裏的彎彎繞繞。


  他隻知道,這個謝辭恩將仇報,為了逃出蕭家,抓走了蕭慕尋。


  莫鈞青將手裏的碗直直的砸了過去:“謝辭,你可真是狼心狗肺,這是他為你熬的藥,又為你勞累至此。便看看他到底如何待你的,你又是如何待他的!”


  雕著並蒂蓮的白玉碗在雪地裏滾了幾圈,濃鬱的藥汁撒了一地,碗上沾染了鮮血的一麵,便呈現在謝辭的麵前。


  謝辭猛然露出詫異的表情,緊箍著蕭慕尋的手,便不自覺的放鬆了幾分。


  “謝辭,你快反駁啊,說你不是想抓走我。萬一莫前輩誤會了你,他定不會幫你!”


  在看到那隻碗的時候,蕭慕尋憋得臉色漲紅,他哪裏勞累了?


  不過是送來的時候,不小心吐了口血在衣袖上,又不小心沾染到了碗上沒擦幹淨,便要被這兩人誤會是他勞心照顧謝辭,都累到吐血了?

  他吐血就如家常便飯,張口就來,吐都吐成習慣了。


  莫鈞青來蕭家不久,沒怎麽見過他吐血,說得竟然這般嚴重。


  “謝辭!”他心急如焚的喊著謝辭的名字,生怕他沒反應過來。


  謝辭心緒震動,不再緊捏著蕭慕尋的手腕:“……你過去吧。”


  “什麽!?”蕭慕尋傻眼。


  “我方才……不該那樣嚇唬你。”


  蕭慕尋:“……”


  一陣呼嘯的冷風吹過,蕭慕尋冷得抖了兩下。


  謝辭竟朝他道歉,真是天下奇聞!


  蕭慕尋不肯去莫鈞青身側,那邊的莫鈞青怒吼一句:“還不快過來!想讓我把這件事告知蕭月明聽嗎?”


  蕭慕尋頭皮發麻,要是被蕭月明知曉,止不住又要禁足。


  他三步一回頭,帶著眷戀的目光,繼而回到了莫鈞青的身側。


  謝辭站在風雪裏,黑暗快要將他吞噬幹淨。


  蕭慕尋傻了眼,謝辭竟放走了他?


  可蕭慕尋還沒忘記攻略謝辭的目的,轉而對莫鈞青說:“莫前輩,求求你救救謝辭,蕭家會逼迫他的。”


  那殷切的明眸中,已有了霧光。


  莫鈞青用手指著謝辭,氣得指尖都在輕顫:“他方才那樣對你,難道你就不會難過,不會恨他麽?”


  “我不恨。”


  莫鈞青想罵醒他:“你知不知道你身子有多差?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讓你蘇醒過來?你才醒就去天玄閣那種潮濕的地方,又為了他置身風雪,你是糟蹋我的時間,就不該醫好你!”


  莫鈞青說的每一個字,都重如千斤般,砸在謝辭的心頭。


  他隻知道蕭慕尋身子不好,卻沒想到這般差。


  明明自己都成這樣了,竟還想著別人?


  他故意威嚇他,露出自己殘忍弑殺的一麵,想讓蕭慕尋別再靠近他,並且知難而退。


  更重要的是……他不信這世上會有什麽純善之輩。


  可蕭慕尋的所作所為,讓謝辭長久的想法碎裂開來,漸漸融化。


  “莫前輩,我知道是我不對。隻要你救了謝辭,我日後定會好好配合你!就算你想用我來試些藥,我也答應!”


  “他曾經劫持你!”


  “可也是他帶著我找到了蕭家的人啊。”


  莫鈞青見他冥頑不靈,狠狠拂袖離去。


  “不救,死都不救。老子當醫修這般久,便從未拿過別人的命去換另一條命的!”


  蕭慕尋捏緊了手,心中無比失落。他身體僵硬,回眸時還要努力朝他揚起一個笑容。


  “莫前輩……不肯幫忙。”


  謝辭的心髒感受到了酸澀,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傻的人。


  這樣舍己為人,他把他自己放在何處?


  時間已漸漸過去,三日期限,轉眼便隻剩下了最後一天。


  蕭慕尋期間一直在為他想辦法,奈何他被禁錮在這摘星樓,四麵鄰水而建,外麵又有強有力的結界。


  隻有旁人找他,沒有他尋別人的份兒。


  蕭慕尋歎了口氣,麵上一片愁雲慘淡。


  他將身上的衣衫解下,打算換一身衣衫。


  沒想到,謝辭卻在此刻闖了進來,兩人正好打了個照麵。


  “我更衣,你怎麽進來了?”


  謝辭本是有事找他,可一進屋內,便看見蕭慕尋半遮半掩的模樣。


  朱紅的外衫已經褪至腰側,發絲隨意的披散在雪白的後背,仿佛墨汁在宣紙洇染開來。


  謝辭難免被這幅畫麵所吸引,眼神不自覺的落在他的腰上。


  長及腰間的青絲,便剛好到達了那個位置。


  自然而然,謝辭也看到了他後背大大小小的傷口。


  “……你的後背怎麽受傷了?”


  看那傷口的程度,不僅僅是二十天前的傷,還有前幾日的。


  “我出蕭家就被李耀抓住了,難免受了些苦。”


  “……那這些呢?”


  謝辭的手指撫摸到了他腰側的一處,那裏紅腫著,在雪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刺目。


  “嘶——”蕭慕尋的尾音顫抖,“別碰。”


  這聲音太過撩人,讓謝辭的心口一顫。


  然而發出聲音的人偏還不知道,滿臉紅暈的解釋:“梅花樹太硬,又被你抵在樹幹上,後背便受了點傷。”


  是那天晚上?

  謝辭眼神微閃,沒想到這樣曖昧的傷口,竟然是他留下來的。


  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了幾分奇妙的感覺。


  “我幫你上藥。”


  蕭慕尋抱怨的說:“其他地方都上了藥,就是那一處,我一直夠不著。反正也是你惹的,該早些讓你上藥才是。”


  他把鑲嵌碎藍寶石的藥盒丟給了謝辭,心裏打著讓謝辭當苦力的算盤。


  蕭慕尋還乖乖趴在了床上,長發隨意撩開,把後背全都露了出來:“快些,這樣冷。”


  謝辭捏緊了藥盒,眼神也變得幽暗。


  分明……他也不喜歡別人這麽看他的,可麵對蕭慕尋時,他卻止不住這樣的目光。


  謝辭走了過去,手指扣了黃豆大小的藥膏,抹在了他後背的傷口處。


  明明已經盡量不觸碰到他其他部位,隻和傷口有細小的接觸,可蕭慕尋卻□□出了聲:“疼。”


  心裏的溫度不僅沒有褪下去,反而越燒越狠。


  這個人,還真是天生適合修習他們青炎宗的功法。


  若是蕭慕尋出身魔宗,恐怕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豔色。


  明明隻是想給他上藥,卻在失神的時候,不慎觸碰到了蕭慕尋其他地方的肌膚,謝辭渾身激靈,瞬間挪開。


  “謝辭,你的手好暖。”


  他的眸中泛著盈盈水波,如瀲灩的湖光。


  “……那是你太冷。”


  “天這麽冷,燒再多炭火也不夠。”蕭慕尋眯彎了眸,“還是你暖和。”


  “你大可以用織炎珠,這樣屋內不就如春日一般了?”


  蕭慕尋頭都埋入了錦被中,悶悶的說:“我不想用。”


  “……”


  “我沒靈力,是個凡人,用這些東西作甚?”


  謝辭眉頭緊皺,忘了蕭慕尋不能修煉,用這些東西反倒觸景感傷。


  不光他的病弱得如一吹就散的柳絮,連生命也是。


  不能修行,便不能長生。


  謝辭微垂著眸,想起了青炎宗的功法。他不慎走了神,手頭的力道漸漸重了些。


  蕭慕尋疼得身體微顫,宛如被風吹動的荷葉上的露珠。


  “你輕點,這麽大的力氣,你以前肯定沒幹過這種事。”


  “不是。”他受傷極多,給自己上藥不知多少次。


  “哼,還說不是。”蕭慕尋抱怨道,“你這般小心謹慎,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勉強你。”


  蕭慕尋哼了一聲,頗為不滿。


  他是為了誰受的磋磨,敢情謝辭還不願意給他上藥了?

  怎麽,嫌棄他?


  這具身體是消瘦了些,又沒什麽肉,半點看不出男子氣概來。


  謝辭明明隻比他大一歲,就比他高那麽多,是有本錢看不起的。


  一想到這裏,蕭慕尋的怒氣就湧上來了。


  “都是你的原因我才這樣的,你不上藥誰上藥,我以後還就讓你來做這件事了,誰都不準插手幫你!”


  謝辭的手抖了一下,呼吸都炙熱了三分。


  蕭慕尋從床上坐起身,高挑著眉看他:“你還不服?”


  謝辭從喉嚨深處憋出這兩個字,心裏的熱度久久褪不下去:“不敢。”


  “哼。”


  謝辭一向會裝,鬼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蕭慕尋站起身,拿起掛在屏風的外衫,正準備穿上身。


  謝辭便已經站在一旁,接過蕭慕尋手中的衣衫,為他更了衣。


  蕭慕尋樂嗬了起來,還覺得謝辭還挺上道。


  昔日的死對頭被他這樣磋磨,想想心裏麵就爽得不行。


  “你服侍人這樣熟練,是跟誰學的?”


  “從小便在師尊身邊,習慣了。”


  蕭慕尋方才n瑟的表情瞬間凝固,想到謝辭那個師尊,便惡心得飯都吃不下去。


  謝辭還小的時候,他就對謝辭起了這樣的心思了。


  “謝辭,你……很喜歡你的師尊?”


  “是師尊給了我容身之地,我十分敬重師尊。”


  蕭慕尋滿心惆悵,猜也不用猜,謝辭在青炎宗那種地方,自然過得很苦。青炎宗宗主易崢,大約是他心裏十分特殊的存在。


  蕭慕尋也善於做這樣的事,卻絕不會像易崢那樣,連自己的徒兒也要染指。


  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麽,這件事情有多麽難——


  要把謝辭心中那特殊的存在連根拔起,再換成自己。


  正當此時,小樓外忽然跑進來一個人。


  他看著約莫十七八歲,眉峰上揚,一雙炯炯有神的桃花眼,長相精致,一派倨傲之相。


  “三哥,你終於來了,打探得怎麽樣?”


  “青炎宗的宗主來了!”


  “他們是不是要把謝辭要回去?”


  蕭慕尋下意識的望向那邊的謝辭,愛慕值之所以沒有鬆動,大約是因為謝辭心裏早就有了敬重的師尊。


  便讓他看看,若是易崢所有的麵目都顯露出來,謝辭會如何選擇?

  謝辭還有幾分恍若隔世,蕭家如囚籠一般,他積壓的情緒快要噴發出來。


  而如今聽到師尊來了,他心中的陰雲漸漸被驅散,忽而有光照耀了進來。


  然而,蕭淼卻反駁了蕭慕尋的話:“哪裏是過來要人的,青炎宗的宗主易崢說,知曉咱們蕭家有一嫡係弟子,常年養在蕭家內門。他那徒兒乃是水靈根的,作為鼎爐最好,他要把謝辭獻給蕭家!”


  一句話,將謝辭由九重雲闕,直直的拉向了地獄。


  師尊……將他獻給了蕭家?


  謝辭的大腦空白,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


  做誰的鼎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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