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至少有一個是完整的
秦業似乎很滿意我的表現,盡管被甄嶸這麽拆台他還是忍了下來。甄嶸說過,秦業一個人闖到現在,身邊無牽無掛,可這份家業也是需要人來繼承的。顧西城是他這被子除了事業以外最看重的,倒不是對於這層兒子的身份的執著,而是作為繼承人的看重。
這一點顧西城從前也跟我提過。
我後來就不敢揣摩,我這一步步走進花都到底是誰出了一份力,事實上誰都推了一把。除了甄嶸在我剛來東莞的第一年,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和他的第一次見麵是我的一場救贖,隻是我沒能把握住。
“到時候,我兒子來三爺你這裏談生意,你可要好好找幾個小姐招待啊!”秦業豪氣非常地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甄嶸瞥了我一眼,笑意十分濃烈。
“那是自然,令郎據說在紐約能力十分出色。”
我全程勾著嘴角沉默著,這種時候不能說什麽,也不能有其他表情,對於客人談論重要的事情什麽都不能聽,不能搭話,這是規矩。
秦業很快就走了,甄嶸抱著我還坐在原地,等秦業離開後我閉上眼休息著。
“他就是來試探我?”
甄嶸點了點頭:“大概是吧,看來你從前沒讓他少操心。”
我嗤笑了一聲:“操心?他快把我送進閻王殿了,你說操不操心。”
甄嶸摸了摸我的頭,沒再問下去。
我閉著眼睛,耳邊全是秦業臨走前的那一句:“西城快回來了。”
他沒有說具體的日期,隻說顧西城快回來了,他要回來了,會接管秦業所有的生意,會成為像甄嶸一樣的人物。
我突然想起牡丹和白明全,不知道我跟他會不會走向跟他們一樣的軌跡。
甄嶸這幾天沒要求我陪他,到了晚上除了跳跳舞我就在長廊那兒到處走,看著一個個女人進去又出來,被一間房裏的客人挑挑揀揀後排隊離開。
一樓拐角處又是一排女人,身上掛著號碼牌,一臉濃妝看著來往的男人。
中間那個女人是李月清。
這是花都最瘋狂的活動,這一排的女人可以被任何一個人帶走,也不需要付錢,就是“白嫖”,這隻是招攬生意的一種手段,這裏的女人也是最不受重視的一類小姐。
看來李月清的媽媽桑是真的生氣了,直接安排她做了這個。
我舉著酒杯懶懶地看著樓下,李月清臉上勾著笑,極盡嫵媚地勾引著男人。
甄嶸那邊的人傳來消息說是已經折騰得李月清的父母要賣房子了,李月清大學最後半年的學費都快繳不出了,難怪她現在什麽都幹。
我盯著李月清,李月清忽然有意識地朝我看過來。
我笑意更深,細細地品著杯裏的酒,用口型說了一句:幹杯。
李月清反而沒生氣,朝我勾了一個更魅惑的笑容。
這倒挺有意思的。
後來的幾天,據說李月清因為表現好,被媽媽桑提了上來,還是做著陪酒的工作。林佳說,大概家裏那樁事情是把她逼著了,能讓她連臉麵也不要,這個所謂的表現好,是連著服侍了好幾個男人換來的。
人呐,到了絕境了,什麽事情都願意做。
而我要去解決另一件事。
林佳聽到我要去顧雪那兒沒有訝異,提醒我要注意安全後就沒說什麽了。對於那個地方,林佳的記憶同樣慘烈,她說過,這輩子都不想踏進那條巷子。
就像她和牡丹從前經常告誡我的事,要遠離顧西城,遠離他,我的一生就算一直在花都裏熬著,也會很平靜。
我現在要做的就是還清顧西城當初的庇護。
走進那條巷子時正好是傍晚,和從前一樣,女人們嗑著瓜子,看到我進來,有些眼尖的女人指著我低聲說道:“這不是顧雪那家的丫頭嗎。”
“聽說現在出息了,把甄三爺迷得昏頭轉向的。花都天地現在就靠她撐著呢。”
“當年顧雪這麽打她,還把她賣進了花都,她竟然還會回來?”
“說不定是來報複的,現在顧雪這副德行,反抗都反抗不了。”
細細碎碎的聲音傳過來,我瞥了她們一眼,這裏的生活還是這樣,閑聊,接客,循環著。
那間平房的邊上幾家都空了,也難怪,顧雪現在已經變成這副模樣,也沒有多少人肯忍著。
我推開門仔細打量著院子,第一天來到這座城市,朱啟東和顧雪的喘息,顧雪猙獰的麵目拉開了序幕。
後來每一天的毆打,在這個院子裏的自來水管邊上用冷水洗衣服,被邊上的男人戲弄,被人強迫,再後來學校裏的一場場暴力,顧西城的出現。
林佳在這裏所遭受到的恥辱,顧雪對我媽的憎惡,顧西城一下一下毆打朱啟東。一幅幅畫麵在我腦海裏不斷滾動著。
我靜靜地站著,邁不動步子。
有那麽一刻,我想就這麽轉身離開了,可是不行,我欠顧西城的,總要一點一點還過去。
不能親自還他,就還給他的媽媽。
顧雪聽到動靜後,立刻出來了,看到我後眼眶又紅了,連忙把我迎了進去。
這間房跟幾年前來的那次更破了,顧雪現在這幅樣子根本沒有力氣打掃。
我忍住要捂鼻子的衝動,從包裏掏出信封。
“這裏有一筆錢,你找個時間去看病,買些有營養的東西。”
我看向桌上那碗剩菜歎了口氣,她這輩子大概都沒過過這麽悲慘的生活吧。就算再床上怎樣受人欺淩,但至少在物質上她是沒受過苦。
要是讓顧西城看到她現在的這副模樣,不知道會多心酸。
顧西城一直是外冷內熱的人,對這個母親,雖然厭惡她的職業,但親情總是割不斷的。
“春歸……我……我……”顧雪支支吾吾的,沒說出什麽話。
我走近坐到凳子上:“說不出來就別說了,這輩子,你總覺得我媽欠你的。”
“就當是我在替我媽還你,也還了顧西城當年對我的好。”
“你也不用說謝謝了。”
聽到顧西城這三個字,顧雪整個人跟被雷劈了一樣,呆滯著眼神。
大約很久沒有人跟她提過了吧,這個兒子因為我的原因,提早出了國,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我靜靜地看著她,良久,她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裂口,捂著臉哭嚎著。
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他快回來了。”
顧雪一愣,連忙朝我走過來,伸出手想拉著我又不好意思地縮回:“你……你說……你說什麽?”
“秦業來過花都,看他的意思,顧西城是時候回來了。大概就是這一年。”
我平靜地回道,顧雪眼淚立刻流了下來,捂著嘴看著我。
顧西城要回來了,而顧雪已經變成了這幅模樣。他臨走前牽掛的兩個人,一個做了小姐,一個染了性病,說起來多可笑。
“你好好治病,這一年把病給治好了。”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治好,但時間來不及了。
“我會定期給你送錢,你別再到我哪兒找我了。我跟林佳都不想看到你。”
顧雪呆呆地看著我。
我冷著聲回道:“我跟你兩個人,至少有一個得是原來的模樣。”不然等他回來,要怎麽接受這樣的局麵。
沒有一個人的人生是容易的,他在異國熬了四五年,回來後的日子不能比那時候還要艱難。
顧雪咬著牙點頭,眼淚還是不停地流著。
“還有。”我攥緊手。
“我之前提醒過你,不要告訴他我是因為被**才願意進花都。”
顧雪訝異地看著我。
“他要是問了,就說……”
我笑了笑看著門外:“就說我日子過不下去了,太難了,三爺給了我很多錢。”
這也是真的,被灌下了藥的酒,被人嘲笑,花都裏的日子確實不好過,而三爺也確實給了我很多錢。我可以揮霍得徹底。
而現在,要斷就斷得徹底,我跟顧西城之間的緣分,情義早在他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就已經要斷了。
留著傷人傷己而已。
顧雪隻能點頭,我滿意地笑了:“這樣就很好,謝謝。”
我把錢放到桌上,轉過身離開了。
走出大門的那一刻,顧雪突然叫住我。
我偏了偏頭聽她繼續講。
“對……對不起……”我沒轉身看她,但也想象得到她現在的神情。
我仰頭望了望天,順手抹掉眼角的淚,挺直背繼續往前走。
後來還有更多的人跟我道歉,懺悔,對不起三個字充斥在我的生命裏,可是什麽都來不及了。我還是走在甄嶸給我的這條路上,單槍匹馬。
走出巷子已經將近晚上,天黑的差不多了,路燈亮了一邊,路燈下是一排女人。
紅裙,絲襪,香煙,個個上了年紀,個個嫵媚動人。
有下班的男人直接攬上一個進了屋,也有神情紋絲不動的男人直接拐進自己的家。
這裏的夜晚剛剛開始,那邊,花都也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