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梔子死了
後來的幾天我跟甄嶸相處得很愉快,沒有之前的劍拔弩張,偶爾也能湊到一起打打牌搓搓麻將。牡丹說甄嶸倒是變了很多,我說我倒沒看出來。
牡丹沒好氣地來捏我的臉,他說甄嶸最近的脾氣好多了,以前出了李月清這種偷客人東西的事情,甄嶸早就把人吊起來打了,何況李月清還是簽了賣身契的。
我倒沒這麽覺得,甄嶸對李月清的寬容像是刻意縱容。我一直有種感覺,李月清是甄嶸用得上的人。
牡丹說我心思太深,這樣揣摩甄嶸不好。但是沒辦法,這兩年甄嶸在我這裏的形象就是利益至上,他會對有十年之久情誼的牡丹出頭,保護,但更多的時候就是以利益為主。
牡丹覺得就憑甄嶸會在牌桌上故意輸我錢,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他在照顧我的情緒。
我沒來由地心煩意亂,對於甄嶸的刻意示好,我毫無頭緒,也不敢多貪戀,簡單的清醒還是要保持的。
但花都麵上的平靜並沒有維持多久,沒過幾天,梔子死了。
梔子死的很慘,被房裏的客人活活虐待致死,牡丹隻看了一眼就崩潰了。
和當年的瓊瓊一樣,死的時候眼睛也沒閉上。牡丹晚上抱著我說,她在害怕,她怕這樣的畫麵,也害怕以後的結局也是這樣慘烈。
自從和白明全斷了聯係後,牡丹已經很久沒有脆弱過,但梔子死的那晚上,牡丹痛哭了很久,我右邊的肩膀濕了一片。
這是這兩年警察第二次來到花都,簡單地拍照走流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林佳說每個場子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最後也都草草了事。簽了賣身契的女人是連警察也公認的,她們沒有沒有生命的權力,這是恩賜,就算死了也什麽。
警察走流程到我這裏問話的時候,我直接就逃了,後麵有人在叫我,我還是跑了,一直跑到甄嶸的房間,躺在他的床上時我才安心下來,這裏沒有人敢來打擾。
最後是甄嶸來了,他隔著被子抱住我:“害怕嗎?”
我悶著聲音說不害怕,甄嶸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別怕,她已經被接走了。”
我猛地起身,當初沒有人來接五兒,還是她愛過的男人來接的,那梔子呢?梔子有沒有家人,有沒有愛人……
“誰接走的?”我拽著甄嶸的袖子問道,手顫顫地抖著。死亡一直離我很近,離這個花都很近。
如果多遇上幾個這樣的客人,大概每天都會死人。牡丹是這麽說過的。
甄嶸握住我的手,淡淡地回道:“殯儀館代替。”
我身子一下癱軟,所以到梔子死了也沒人給她收屍。
“她沒有家人嗎……”
甄嶸搖了搖頭:“她是我從孤兒院裏接回來的,沒有家人,也沒有什麽過去。”
“你為什麽不幫她!”我拉著甄嶸的袖子大吼!可甄嶸平靜地看著我,抹掉我的眼淚後一聲不吭。
“你有沒有心!你有沒有!”梔子死了,甄嶸送過她鏈子,他們也相處過好幾年,可甄嶸的態度冷靜得可怕,當年五兒死的時候他也是這樣,那麽以後我呢,我死的時候,他會不會也是這樣,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她隻是我的員工。”甄嶸板正我的身子,一字一句地強調。
是了,梔子,五兒,,牡丹,我都隻是他的員工。
而梔子的過去隻有甄嶸。
所以即使當年客人逼著她吞玻璃,為了不讓當時還不夠強大的甄嶸為難,她義無反顧地吞了。在花都缺人手的現在,她也及時地來了。
當晚我從甄嶸房裏跑到牡丹那裏。
“當年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牡丹這麽說。當年五兒就是抓住了梔子喜歡甄嶸的這一點,設計梔子得罪客人,被逼著吞玻璃渣。那麽現在呢,有沒有人抓住這一點,再次讓她被客人逼死。
“怎麽會有人這麽傻。”我縮在牡丹懷裏問她。原來真的有人喜歡甄嶸喜歡到可以為他付出嗓子,付出生命。那麽甄嶸呢,他心裏有沒有一絲愧疚,有沒有正眼看過這個女人。
“這些年她一直戴著甄嶸送的鏈子,也沒有結婚過正常的日子。”
“甚至連當小姐也是她主動提出來的。”
牡丹慢慢抽著煙,臉上滿滿的淚痕掛著。她剛剛痛哭過,可即使再難過,牡丹也沒有提出要離開這個地方。
有些人的堅守我不能理解,隻能敬仰。
而害死五兒的那群人,不知道是不是又要等上天的批判,我們人力沒辦法給出任何懲罰。
甄嶸心裏的難過大概就表現在花都歇業一整個月吧。
所有人都離開的花都空蕩蕩的,牡丹站在一樓吧台的地方,她站的位置是我第一次見梔子時,她站的地方。那時候她在跟李月清爭執,急切地比劃著手勢。我後來還疑惑過,那麽溫柔的女人怎麽在這麽一件事上那麽著急。
現在想想才明白,她害怕的是如果脫不清關係,會給甄嶸帶來麻煩,或者讓甄嶸看輕了她。
在她的記憶裏,甄嶸還是從前有弱點不夠強大的甄嶸,她依舊需要犧牲自己來保全甄嶸。
花都二十年,這是第一個對甄嶸產生感情的女人,最後她死得極其慘烈。
牡丹從一樓抬頭看向我,眼眶通紅。跟牡丹一個時期的女人,已經一個個離開了,留下牡丹在原地徘徊。
“那天她就是站在這裏跟李月清爭論的吧。”
我慢慢下樓梯,牡丹突然開口道。
我點了點頭:“就在這裏,她很著急,怕大家不相信她。”
牡丹吸了口煙,眯著眼繼續說道:“那晚她被人**的時候,李月清也在旁邊吧。”
我心一沉:“你說什麽?”
“那晚說好是李月清和梔子一起陪客,最後梔子死的時候她已經不在房裏了。”
“春歸,我不會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但那個人是李月清,我不得不多想一些。”
牡丹回過身看著空曠的場地:“五兒死的時候我說我要繼續恨著她,我不恨就沒人記得她了。”
那時候我才進花都沒多久,所有的感知都是一點點捉摸出來的,關於牡丹的那句恨我也是後來才慢慢懂。
“而梔子,我反倒不敢記著,太苦了。”牡丹又想點燃一支煙,被我攔下後摸了摸我的頭:“春歸,如果我以後也死了,別記著我。”
我站在原地看著牡丹一點點走遠,最後走進拐角。
最後還是林佳過來找我,我無意識地跟著她走,直到回了出租房,我才猛然想起牡丹說的那句“李月清也在場”!
我連忙拽住林佳:“佳佳姐!是不是李月清!是不是!”
林佳一把摟住我,輕輕拍著我的背。我靠在她肩膀上安靜下來。
“佳佳姐,不管過了多久,我都沒辦法接受這是個吃人的地方。”
花都讓女人們日進鬥金,也讓女人們隨時都會死,這一刻,下一刻,在精神被折辱的同時,連身體也不能保全。
這一刻,我是真的開始害怕,我竟然還要在這裏過上剩下的一輩子。
明秀扶著門框靜靜地看著我,她的臉上麵無表情,手狠狠地攥著。
我不知道我給這個孩子帶來了怎樣恐怖的價值觀,但看著她害怕又強裝鎮定的模樣,我心裏是愧疚的。
那晚我和林佳擠在一起,明秀半夜突然進了房間,站在床頭靜靜地看著我們。等我發現時她已經淚流滿麵,和我的眼神對上時,她突然跑過來一把摟住我,連鞋也沒來得及脫就上了床。
她狠狠地抱著我,死死咬著牙不哭出來。
從前那個羞怯懵懂的女孩突然在不經意間變了,她的性子隱忍又剛硬。我抱著她安慰著,最後林佳也醒了過來,看到我們抱著嚇了一跳。
我跟林佳怎麽哄都哄不走,最後明秀上了床躺在我們中間。
“阿姨,我不上高中了好不好。”
明秀去年就考上了一中,成績也是名列前茅,現在卻說不念了。
我連忙開了燈問她怎麽回事。
明秀紅著眼睛:“我不上學了,你們把錢存起來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我垂下頭苦笑著:“明秀,哪那麽容易啊。”進去不過就是簽了一張賣身契的工夫,而出來,林佳存夠錢或許能離開,而我,早就被甄嶸盯死了,這輩子還不知道能不能做回正常人。
“那這樣,你林佳阿姨攢夠錢了,你也考上大學了,就跟著她一起離開。”
這話一出,我立刻晃了神。記憶裏,曾幾何時也有人這麽跟我說過:
等我們考完大學,就離開這座城市,去一個四季有變化的城市,不像這裏,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把我們都陷進去。
那是顧西城,我曾經的愛人。
現在我又要用同樣的話勸著這個孩子。
“那你呢?”
明秀拉著我,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我被她看得心虛,隻能隨口敷衍:“等你考上大學了,我就跟你們一起走。”
明秀不相信,最後還是林佳半哄著睡了。而那一晚,我幾乎睜著眼睛到天亮。
梔子的死,牡丹的恐慌,還有我的未來,所有的所有都是一個難題。
第二天我就跟林佳來到了李月清的學校想問清楚。
花都放假,學校也還沒到放寒假的時間,李月清應該在學校裏。
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一大群學生湧出來,個個臉上掛著笑容。我跟林佳的同齡人還正青春,我們就要衡量我們的存活期了,我這一身打扮和習慣性的濃妝和這所學校格格不入。
我進去的時候壓根沒考慮到,程於清也在這所學校裏,程於清在這裏的話,明月也一定在。
還沒找到李月清,明月已經氣勢衝衝地過來了。
“你來這裏幹什麽!”
再見她時我心裏一陣唏噓,前塵往事一股腦湧上來,我還真不知道怎麽反應。
“我來找人。”
明月冷著臉說道:“找人?你有什麽人可以找!”
“我警告你!不準騷擾程哥哥!不然我讓你好看!”
這一點明月和她父親明州很像,在程於清的事件上隻會來威脅我。明州不動聲色地威脅,而明月是語言威脅。
“放心,我不找他。”
林佳看著我搖了搖頭,她知道我跟這兩個人之間的糾葛,也知道周亞麗此刻是明月的媽媽。我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安心。
明月卻不依不饒地說道:“那你還不快滾!”
我沒心情跟她再扯下去,剛想拉著林佳走,程於清卻迎麵走了過來。
“小……春歸?你怎麽在這裏?”
好了,這下不知道又要拖多長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