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五兒死了
我心裏猛地一震，沒有人像她這樣當麵戳穿我的一葉障目，我總以為我在保護我心裏的那份純真和感情，可卻一步步把自己推進深淵，現在這一切就是我自己造成的！
“你愛那個男人，可你保不住清白，你說你要認命，可你還是對他念念不忘！聽到他的消息還是會燃起希望！”
“付春歸！你是我見過最虛偽的人！”五兒目光狠厲地盯著我，一下就把我內心深處最不齒的矛盾點了出來。
我呆呆地看著對麵，甄嶸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站在三樓的玻璃窗前看著我們。我想大聲喊讓他快過來阻止五兒，可我怎麽都說不出口。
五兒長歎了一口氣，她說她這輩子也隻能待在這兒了，可是她真的煩了，這種生活沒有頭，十年了，她也才二十五歲，真的太慢了……
她一直在自言自語，手裏的血還在緩緩流著，她割的是動脈，血不會停。
“你決定了嗎？”
五兒扯了扯嘴角，站起身，她也看到了對麵的甄嶸。
“你看，就是這個男人，成就了我，也毀了我。”
我們一同望著甄嶸，甄嶸麵無表情地回望。
“他就像一個妖精一樣不會老，可我已經老了……”
我是看著五兒跳下去的，三米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會死人。但林佳說她是頭著地，手上，頭上都是血。五兒的眼睛睜得很大，我沒有看到，但後來經常做夢夢到。客人們看著她掙紮了十來分鍾，才有人報警打120。
這十來分鍾我一直看著對麵的甄嶸，我突然覺得，他是故意的。他一點都不疑惑五兒的死，就像一早就料到了一樣。
可他任由我和五兒談了一場話，字字句句像一瓢瓢水澆在我的死灰複燃上。
來來去去，我會像五兒一樣被下一個女人替換，我也有我慘烈委屈的一個人生。年輕時候的女人不能太天真，不然等如刀的未來猝不及防地湧上來，能不能活下去也是問題。
牡丹醉倒在包間裏，第二天知道五兒死了也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除了新來的一群姑娘被嚇破了膽請了病假，但凡上了年頭的小姐都無動於衷，生活還是照常繼續。
那天五兒的死因被判定失足掉落，而花都的生意還是照常繼續。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的警察就是我被朱啟東賣掉，回來後調查案件的那些人。
其中問我話的那個警察還記得我，看到我穿著束胸熱褲推開甄嶸的包間時立刻叫住了我。
他說那天果然說得沒錯，那條巷子裏的女人有哪個不是出來賣的。這一次我啞口無言。他上下打量了我的穿著，色眯眯地靠近，問我多少錢一晚。我淡淡地笑著，看得他眼神更加肆無忌憚。
我想起五兒臨死前說的那句話，還真是，所有男人進了這裏就是下半身考慮的動物，把你當個寶貝，一旦出了這裏，警察又變成了匡扶正義保家衛國的警察，老師又變成了為人師表的園丁。什麽都在變的。
甄嶸派人通知了五兒的家人，但沒一個過來。甄嶸決定直接火花火化後的第二天，一個戴著眼鏡穿藍白色毛衣的男人來到了花都。
他穿得很普通，在花都門口來回走了很久，看到我出來很不好意思地攔住我。他問我夏霖在哪兒，夏霖是五兒從前的名字，甄嶸送過去的挽聯裏我瞥了一眼，很好聽的名字。
他說他不是五兒的家人，但是想來送送她。
我把他帶到甄嶸那裏，牡丹看到後立馬拉走我問我怎麽把他給帶來了。
我搖了搖頭，我壓根不知道他是誰，想來應該是五兒以前的朋友或者親戚吧。
牡丹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我的腦袋：“這哪是朋友啊，這是夏霖的冤家！”
我們這樣的人死了，賣身契也就作廢了，牡丹叫回了五兒原來的名字。我猛地一震，這個男人雖然打扮儒雅了些，但看起來也差不多有四十了，牡丹在十年前居然喜歡上比自己大那麽多的男人！
“她爸爸媽媽不反對嗎！”
牡丹歎了口氣：“當然反對，那個男人是她初中的班主任，當時也已經有家室了。”
可五兒性子倔，認定了這個男人，還闖到人家家裏鬧，把男人妻子氣得小產，後來鬧得滿城風雨，還上了當時的報紙社會版麵的頭條。我和牡丹收拾她遺物的時候也找到了一份舊報紙，裝在一個小盒子裏，一本作業本，一本日記，一張報紙，還有一封被重新粘貼好的情書。
幾樣東西拚湊成了五兒短短的二十五年。五兒的爸爸媽媽覺得羞恥不想認她，這個男人迫於社會壓力不敢見她。師生戀和精神出軌在十年前足以把他壓迫得懦弱又膽小。五兒一氣之下進了花都，開始了她另一段人生。來之前她想見見父母和他，但沒有一個人來。
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這裏每隔一個女人有著一場殘破的人生，它跌宕著，也易碎，最後都要遺失在人們的遺忘裏。
但是這個男人來了，我看見他捧著五兒骨灰放在胸口，背上背著五兒簡單的遺物，哭得很慘烈。有點好笑，又很可悲。
“牡丹姐，他是喜歡五兒的吧。”我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問道。
牡丹摸了摸我的頭，喜不喜歡有什麽重要的，當年五兒還是進了這裏。
“那你還恨她嗎？”
牡丹沉默了很久才回我：“恨的，她死了歸死了，我還是要繼續恨的。”
有人恨就有人記著，來去匆匆的女人們太多了，很快五兒就會被人遺忘，多一個人記著也是好的。
花都歇業了三天，我有時候想問甄嶸為什麽不在五兒自殺的那天趕過來，可看到他深沉的目光我就問不出來了。我一直提醒自己他的心是硬的，而五兒的死誰都阻止不了，甄嶸也就是借著這場風波讓我認清形勢，也借著五兒的口讓我明白死灰就別複燃了。
我來花都的第一個冬天，五兒結束了她短暫的一生，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人，她們用死亡逼著我成長，而我無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