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顧雪出院
那時候的我們都很年輕,我和顧西城都沉浸在自我意識中,但未來的可怕就在於它的不可捉摸性,什麽都在變,誰都在忍受命運的捉弄,憑什麽我和顧西城就可以是例外呢。
半個月的治療,顧雪除了臉色微微蒼白,其他恢複得很好,完全沒有那天氣息奄奄的模樣,看到我還是沒有好臉色。
顧西城主動走上前提起了她的行李,顧雪順從地走在我旁邊,眼裏全是顧西城的影子。這幅畫麵不免有些唏噓,拋卻她的職業和這些年染上的風塵氣,顧雪也就是個失去兒子的可憐母親而已。但悲哀歸悲哀,她對我的傷害我一點也不能忘!
走進那條巷子時,正好是正午,整條巷子恢複了懶洋洋的狀態。幾個站街的女人拿了一把瓜子幾把銼刀,修著指甲聊起天來。廣東的天氣太暖和,也是她們已經習慣一身暴露的打扮,幾個人無一不套著網格黑絲襪,裹了一條或短或長的緊身裙。銼刀磨得指甲“嘎吱”響,刺耳的聲音混著幾聲調笑傳過來。
她們一看到顧雪立刻變了臉色,像她們這種職業,最忌諱見血,而那天顧雪不光見血,還被折磨得去了半條命,實在是晦氣。
“嘿,小帥哥要不要到姐姐這兒來玩玩。”一個抹著紅唇的女人抓了一把瓜子慢慢磕起來。
“草你娘的祖宗!再敢招惹我兒子,我撕了你們的嘴!老娘走了幾天你們還真當自個兒是一把手了!”顧雪像是要炸了一樣,張牙舞爪地要撲過去,顧西城沉著臉一把把她攔住。顧雪的生活模式已經被固定了,就連爭執的對話裏都在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朱啟東的地位一樣,她就是這條巷子裏的大姐大。
那幾個女人翻了個白眼繼續嗑瓜子,在她們看來,顧雪名頭上還是甄嶸的人,雖然年老珠黃,但是一紙賣身契到底還是證明了歸屬問題,她們這種野妹仔招惹不起。
顧西城的腳步微微虛浮,我擔憂地看著他,好在他沒有失態。
到平房的時候,林佳扶著門框老遠就看著我。她神色淡淡的,幾次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還是轉身進了屋。
那天我被綁走後,是林佳通知的顧西城。後來我自己逃回來住進了秦宅,她也找過顧西城說自己沒臉見我了。顧西城和我轉達這些話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幾個月來,我們兩個一步步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從被拐著出來賣到花都天地的站門小姐,從不情願到認命,從前對我表現出來的那些堅持慢慢被磨掉了。
“你跟她不是一路人。”顧西城出聲勸道。他一直不喜歡我和林佳接觸,這條巷子裏的人最好都離我遠遠的。近墨者黑這個道理我也是懂的,但是我還不懂認命這個詞。林佳的前半生沒有一刻是自己願意的,但最後還是妥協了。
那麽我呢,我會不會也像林佳一樣認命呢?
進屋後顧雪第一句話就是問朱啟東的下落。
“朱啟東呢?他把老娘往死裏整,現在人呢!”
顧西城不吭聲,轉身把緊閉的窗戶打開,顧雪轉過頭斜了我一眼:“你說,他不是把你給賣了嗎,你還能逃回來?”
我沒好氣地把行李一放不打算理她,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完全分不清整件事情的重點。我轉過頭冷冷地盯著她卻瞥見她眼裏一閃而過的落寞,我看了看顧西城回道:“被拘留了,短時間內應該出不來。”
朱啟東進監獄有顧西城的參與,我不知道這段時間他做了什麽,但以他最近狠厲的狀態,朱啟東沒那麽快出來。
“什麽!他進去了?”顧雪當即跳了起來,指著我的鼻子要確認一遍。
“對,進去了,說不定這輩子都出不來了!”我直視顧雪的臉放大聲音說道。
顧雪顯然沒想到朱啟東會是這樣的下場,當即狠狠地推了我一把:“那老娘怎麽辦!沒了他我跟你都得喝西北風!”
確實,自從顧西城主動上門來看望她之後,這幾個月顧雪從來都沒主動出去招惹別的男人,這個家所有的經濟來源都是朱啟東。但是她有沒有腦子!這個關口竟然說出這種話!
“難不成你想他再把你賣一次,半死不活地躺在醫院裏沒人管嗎!”顧西城再也忍不住,把窗戶狠狠一關,背對著我們吼道。
顧雪被嚇得一激靈摸了摸鼻子呐呐地說道:“我這不是一時情急嗎,兒子,媽媽自己能過……能過……”
我全程看著顧雪的狀態,無奈地搖了搖頭。顧西城一心想讓她和我都從這種汙濁的環境裏脫離出來,但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卻早已陷入並且習慣這樣的生活,還不以為恥,已經可以自如地接受自己的角色。顧雪的反應算是把顧西城在堅持的東西以及所作所為全然拋在腦後,他怎麽能不寒心。
見氣氛有些尷尬,顧雪走上前來到顧西城麵前,想了想開口問道:“西城,你什麽時候出國啊,錢夠不夠。”
這一句話立刻讓我清醒了過來,我下意識看向顧西城,正好撞上他安慰的目光。
顧雪警惕地瞪了我一眼:“西城,媽媽不會同意你跟她來往,我帶她來這裏是有用的,你別添亂!”我的用處已經被擺到明麵上了,就是代替顧雪進入花都,換那張賣身契。
“不僅是我,你父親也不會同意!”顧雪大概覺得自己的立場站不住腳,立刻搬出了秦業。秦業怎麽可能同意,他幾次三番找到我,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我淡漠地看向窗外不吭聲。
顧雪抓著顧西城的袖子,聲音開始哽咽:“媽媽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拿回那張紙,甄三爺我們都惹不起,媽媽沒辦法了!”
顧雪這是在逼他做選擇,選了顧雪,我必須進花都,但如果他依舊不肯放棄我,顧雪大概這輩子都隻能在花都裏消耗生命。人生無處不在做選擇,隻是這個選項跟我有關時,我還是不能平靜,這是在拿命運做賭注。
我抹了一把微濕的眼角,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有了這個選擇。從那天起看到顧西城站在我麵前,從我喜歡上他,從他喜歡上我開始,我們就不能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