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動亂的序章（23）
傍晚時分早已過去，熱力四射的夏日烈陽如今才正緩緩沒入平坦的棱線後方，輪廓清晰分明的深濃黑影逐步擴大自己的領土範圍。白天吸收了大量熱氣的柏油路，如今反將熱氣釋放回空氣中。
今晚又是一個讓人難以入睡的熱帶夜。
高樓大廈櫛比鱗次，住商混合大樓藏身其中，而泰森公司便是其中獨占一座二十三層大樓的能量飲料製造商。
中央空調帶來的涼爽充斥著整個辦公區，有幾個身穿西服職裝的年輕人默默麵對著桌上的監視器熒幕，渾身散發出異樣的氣息。
他們是這家泰森公司的員工，就這種大型規模的公司而言，平日的各種業務就夠他們忙的了，不過今天的工作量更是非比尋常。
“在這家絕望的公司，做著絕望的工作，領著絕望的工資，老板心眼太多，手下心眼太少；加薪是個童話，加班才是現階段的基本國情。”一個坐在辦公區一端的男人仿佛作夢般囈語著，語氣中帶有幾分絕望。
他叫路易，長得有些清秀，帶著些書卷氣。
目前，員工們正與那顆一分一秒走向爆炸、名為交貨期限的定時炸彈奮戰中。
“今晚再不把稅務報表修改好可就來不及嘍！”
“催什麽催啊，這樣怎麽來得及啊！”
鄰桌的幾個同事開始相互抱怨爭吵起來，工作做不完，人手又不夠……期限迫在眉睫，卻找不到任何解決辦法，這種種情況逐漸把他們的精神逼向沸點。
“喂，小子，這裏可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一個健壯的西裝男人拿著文件夾拍醒了躺在辦公桌上熟睡的路易。
被突如其來的驚嚇聲打斷了好夢，路易幹瞪著眼前的西裝男憤然道：“我隻不過來這裏吹下空調小休一會兒，不至於這樣對我吧？”
“哼！這裏是辦公區，你隻不過是倉庫的一名搬運工，哪來的回哪去！再敢偷懶耍滑，我就報告倉庫的管理人員開除你！”西裝男推開了路易，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椅上。
與西裝男擦肩而過的時候，路易不經意間瞥到了他手裏的一份名為“克什計劃”的文案，似乎很是機密。
對方可不是自己能夠惹得起的人物，路易整理了一下衣領，拖拉著疲倦的身子回到了倉庫繼續加班工作。
“唉，幹脆就辭職吧。”路易咬咬牙想了半天，還是算了，等找到新工作再說。
曆經一番激戰，喝完的咖啡罐和營養飲料像墓碑般堆在一張木桌上。再往左右一瞧，可以看到剛打完一場硬仗的同事們露出死而無憾的安祥笑容，紛紛倒在臨時排起來當作床的椅子上。
人類真是種現實的生物，隻要看得見終點，不管再怎麽苦都能咬牙死撐。
老舊廣播流泄出的走調報時聲傳入耳中。牆上時鍾顯示五點十五分即是所謂的下班時間。原則上根據公司規定，上班時間到此為止。
路易動作快速地準備下班，這麽做的人不隻有他，四周同事們也紛紛起身離開。
街道上充滿夏季特有的悶熱濕氣，四處擠滿了下班的上班族。車站前的大馬路上人潮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然而走過一段距離後，來往行人便一下子少了許多。
此時，他聽到一陣由遠而近的車輛引擎聲劃破了寧靜，緊接著前方出現閃亮的車頭燈，遮蔽了他的視野。
那道讓人眼花的車頭燈使他的反應慢得足以致命，那台車從正麵朝他直直衝來，絲毫沒有減速，而且完全不像要避開他的樣子。當他注意到時，兩者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了讓人無從回避的地步。
“啊……不要過來……”
任憑他聲嘶竭力的吼叫，可是回應他的隻有引擎咆哮聲在耳膜回響。隨後，他感覺視野逐漸淹沒在遠光燈的光芒中，背上竄過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
一切發生的都是那麽突然，雙方相撞的瞬間，路易能聽到體內對於這起意外的怨言……
幾個小時後，一則晚間新聞：一名男性遭小客車撞上發生車禍，被害者為居住在當地的上班族路易。雖經附近居民通報救護車緊急送醫，最後仍宣告不治。根據警方調查，肇事駕駛人曾於駕車前大量飲酒……
“啊……”
路易猛然的驚醒了過來，額頭上遍布了豆大的汗珠。
自己還活著？先前的一幕難道都是夢嗎？
牆上掛著一本發黃了的掛曆，顯示的時間剛好是2010年。
如同眾多網絡小說故事裏的情節一樣，自己這是穿越重生了？
模糊的記憶片段呼之欲出，他正身處十年前的年代，而這裏正是他的老家。
路易下了床，環顧四周，屋內的家具更是簡陋的難以言辭，有著比自己年齡還大的床榻、破舊的八仙桌、一把用來掃地的破掃帚、還有一個磕了邊的鐵鍋、幾隻陶碗和筷子……
這些便組成了一個家庭的全部。
路易的老家在柳青河旁邊，很多村莊小鎮都沿河而建，空氣倒是很清新，也沒有城市的喧囂。
開門就是蔚藍的湖，四周都是荒地，小樹林鬱鬱蔥蔥，美不勝收。
路易的父母還在自家的院子裏頭忙活著，一具用來耕地的犁頭歪歪扭扭的倒在牆邊，屋簷上懸掛著用針線串好的紅辣椒。
“臭小子，日曬三杆了才起！”路易的父親路戎說道。
路易看著白發蒼蒼的父親，嗓子突如其來的哽咽，低聲道：“爸，這些活你還是讓我來做吧。”
路戎歎息道：“唉，昨晚刮起了大風，西屋的牆壁被吹塌了，想來想去也隻有等過兩天把魚賣了才有錢修補。”
“錢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你身體不好，還是不要下水了。”
路易清楚自家父親的身體狀況，而且父親也是個強脾氣，聽不得勸。
“老路、小易，吃飯了。”廚房那頭傳來了母親李紅梅的聲音。
母親李紅梅的手藝絕不遜色於一些餐館大廚，單是眼前的那道紅燒魚的做法就有李氏傳承至今二百年的曆史。
李紅梅拍著路易的肩膀，“小易啊，待會你借隔壁老王家的摩托車去醫院一趟，給你爸拿點治嗓子的藥，最近他可是咳的很厲害呐……”
“別聽你媽瞎說，我這是老毛病了，多喝點薑茶就行了，不用浪費那些錢。”老路倔強道。
“嗯，好的媽。爸，你還是休息幾天吧，錢我來掙，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家裏頭欠了一屁股債，父母還要天天下湖打魚為生，難免落下個病根。
“爸，門外有一條很新的小路延伸幾十米到湖邊小屋，這路是誰修的？”路易很好奇，如果按時間推算的話，他應該是昨天晚上回家探親的，不過在以後的記憶裏似乎沒有關於這段的內容，看來有些事件已經發生了改變，這是自己重生後帶來的影響嗎？
“你不是說你買了車嗎，我和你媽拿鋤頭錘子修的。”
“你請幾個人不行嗎？”
李紅梅插嘴道：“那多浪費錢啊……”
路易的眼眶有些濕潤，是的，他欺騙了自己的父母，謊稱自己在城市裏混得不錯，還買上了汽車。這麽做的目的一是滿足虛榮心，二是讓他們二老放心，不曾想二老還為此專門修了路。
“我吃飽了。”老路放下了碗筷，走到院子裏蹲下，一個勁兒的抽著旱煙。
“其實在這裏也沒什麽不好的，城市裏頭的水太混太深，你也用不著拚命去幹。如果累了就回來吧，昨天晚上你一直做噩夢，我和你爸都知道你在城市裏不容易。”母親苦口婆心的嘮叨著，簡單的吃完便去收拾了。
路易不禁又回想起來了當時一家搬到這裏來的緣由，一個原因是打魚為生，另一個原因則是與鄰居不和。
當初父親搞投資，想帶領全村老百姓一同發家致富，可惜後來被人騙了，錢全部打了水漂。到最後，父親變賣了大部分家產，還了一部分人的錢，可還是欠下一屁股債務償還不清。
雖然父親的本意是好的，但是鄉親們看到的隻是結果。在這塊地方，人們能容忍一個騙了大家夥錢的人嗎？
答案肯定是否。
不過現在他有一個不定呢。
“爸，今天你還要下水嗎？”路易挨著老路坐了下來。
“今晚沒有風，天氣又好，魚多。而且我已經答應了鎮上的沈老板，下個星期就要過來拿差不多六百斤的魚。不去做，哪裏能成？”
見父親執拗，路易隻好先行去了隔壁老王家借了摩托車去醫院買藥。
“汪汪……”
一直趴在自家門口的大黃狗興奮的跑了過來，任憑路易撫摸愛撫。
這隻大黃狗很通人性，直接人立而起，粗壯的爪子搭在路易的胸口前，大舌頭不住的就要舔他的嘴。那股熱情就像是比未來的新媳婦還要來的熱切。
“好了阿黃，你乖乖在家看家。”玩弄了一會兒大黃狗，路易便去了隔壁老王家。
走近了，到了那門口，卻看到了王叔正對著那一輛二手摩托車撒氣。
王叔登時破口大罵，甚至狂踹了三腳摩托車。“狗日的破東西，關鍵時刻就不靈了！”
路易可是最心疼摩托的，見他這樣，有點兒糟踐東西。
“這摩托怎麽了？”
“是你啊路易，這摩托車不知怎麽回事，我說騎車去辦個事兒，結果怎麽都弄不響了，村裏修車的那家夥又不在，氣得我想把這東西給砸了！廢鐵一堆!”
“讓我看看!”路易蹲下來仔細的檢查著。
“你會修？”王叔的臉上掛著絲驚訝：“不愧是上過學的，果然不是我們這些文盲可以比的……”
“王叔，你這有梅花起子跟小扳手沒？”路易大致瞧出了什麽故障了，就想試試看。
王叔喜出望外，聽路易這話頭能夠給修好。“等會兒，我去屋裏麵翻騰看看……”說完，他趕緊進屋裏翻騰去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王叔就將梅花扳手找來了。路易拆了之後，發現是線斷了，直接接上。
王叔試了試，果然摩托車轟隆隆的響起來了，他是個喜怒都在臉色的人，所以咧著嘴，伸出拇指稱讚著路易。
“謝了!”王叔剛說完，腦瓜子靈機一動便說道：“路易，這輛摩托車雖然是二手貨，不過耐騎的很，回頭好好修理一下就和新的沒啥兩樣。我想把它賣給你，三百塊錢怎麽樣？”
路易稍微考慮了一下，這輛摩托車的價格倒也合理，現在外邊賣的二手摩托車也得上千塊錢。有了王叔的這輛摩托車，他以後進城或者回家也方便多了。
於是他咬了咬牙，下定決心買下，掏出了口袋裏為數不多的鈔票，有五十塊錢的，也有十塊二十塊的，勉勉強強湊齊了三百塊錢遞給了王叔。
路易前腳剛走，這時候王叔的媳婦劉香走過來吼道：“你個敗家爺們，瘋了？那摩托當破爛賣都能值好幾百塊錢！”
劉香更看重錢，見他如此揮霍遲早會把家底子給敗光的。
可是王叔卻是滿不在乎的說道：“你知道個屁！就這輛破車一身的毛病，前幾天我還找人看了看，人家說光是修理費就得五六百塊錢呐。而且要是賣了，人家也就給二百元。我要是賣給路易，我還多賺一百塊錢。”
聽到了這事兒，劉香才算閉嘴了。原本看著自家男人平日裏傻大憨粗的沒想到心裏明鏡著呢!
“哼！他們一家人都靠不住，欠咱們的錢還不知道什麽時候還呢，這錢就當利息了。”
王叔就在家門口興奮的點著鈔票，手上粘著一口吐沫一張齊刷刷的點起來，兩眼冒著金光。這數錢的速度和技術絲毫不亞於銀行職員。他偷著樂，心裏暗罵路易真是一個不識貨的種，這種破爛貨白給都沒人要。
路易推出了車子，這鐵東西鏽跡斑斑的，一看平常就不愛惜。他暗罵了幾句，開始發動車子，踩了幾下，都沒打著火。他深吸一口氣，終於踩著火了，摩托車冒出一陣黑煙，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