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麽？這麽大了這麽大了……”
老者用顫巍巍的雙手撫摸著楚天的臉頰道！沒想到當年那個嬰兒，如今已經長大成人了，而那事，一晃，也已經過了十八年！這是八年裏，那事一直壓在他的心底，想說，卻無人可說，沒想到，楚天時隔十四年後，竟然又一次回到了楚家埠。
被老者撫摸著臉頰，楚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道：“我二叔到底是怎麽死的？”
老者沒有立馬回答楚天，而是看著他，長長的歎了口氣，道：“你知道百日無孩日麽？”
“老村長，你……”
見老村長真要說起這件已經塵封的事情，身旁的老者開始出言阻攔。
“說出來吧，說出來，我這把老骨頭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對於楚家埠的老一代而言，楚天父親楚連雲是他們心中的疼，猶如一根魚刺卡在他們的咽喉之中。而楚家埠新生的孩子，卻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因為這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老者用顫巍巍的右手從腰間掏出旱煙煙鬥，抹上點煙絲，輕輕點燃，狠狠的抽了兩口，“你一定好奇，你的父母是誰吧？”
“我的親人隻有二叔，父母是誰，我從不感興趣！”出人意料的，楚天並沒有對自己的身世表現出太大的興趣。
“你二叔一定是告訴你，你父母在你出生後，就把你拋棄了吧？其實，不是，在你出生那天，他們相繼離開了！”
聽到楚天出生時，他的父母就雙雙離開，胖子跟卿昕都不禁有些心傷，沒想到這個混蛋/老大竟然有這樣悲慘的命運。
“事情，要從百日無孩日說起！”
聽到這裏，在場年紀稍大一些的，表情都有些悲傷，似乎又想起了那一場浩劫。
“這事發生在計劃生育正進行的如火如荼的時候，那個時候哪裏的生育率低，哪裏就能獲得縣裏的經濟支持，鎮長貪功圖發展，便製定了這樣一個百日無孩日的計劃！這白日無孩日，就是在這計劃內的一百天內，不允許有任何一個孩子出生，在這一段時間內，保持孩子的零增長，不管是一胎，二胎，還是三個月、五個月、七個月，凡是懷上的，統統需要被拉到鎮醫院做流產！”
在場的老年人們，聽到這話，一個個臉色暗淡，似乎又想起了那段悲慘的日子。
而第一次聽說的胖子跟卿昕則是驚的合不攏下巴，統統流產？
在這樣一個講人權，講文明的社會，這樣的消息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這樣的事情也實在了太慘無人道了。如今肯德基殺隻雞都得講人道主義……更別說人了！
“而你母親，就是在那個時候懷的你！村裏人本來沒有當回事，畢竟這種禽獸的事，怎麽可能實施，不過當鄰村傳來有人被流出的消息後，村裏的人開始人心惶惶！而那個時候，你父親楚連雲挺身而出，帶領村裏其他幾家一起去鎮政府抗議，去上頭上訪！可是……這一切都是徒勞，那個時候的縣裏，為了取得低生育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不管，而帶頭鬧事的你爸，則被鎮裏的人盯了上。不過你爸機靈，察言觀色發現了縣裏領導的態度後，立馬回家，將你媽轉移。而第二天，村裏的另外七個懷孕的全部被強行拉到了鎮醫院裏流產！後來，你爸依然對於鎮裏的暴行做反抗，不過對於你爸的號召，已經是無人響應，而更多的人，恨上了你爸，隻因為他們都沒能逃脫，卻隻有你爸爸一人將你媽藏了起來。”
聽到這裏，胖子覺得這事楚天的父親做的有些不地道。
“再後來，不知道是誰揭發了你爸，說他給報社寫揭發信，還準備寄給國家的相關部門！鎮裏的人一聽，火大了，立馬就有一群人氣衝衝的跑到你家，在你家翻箱倒櫃的找那書信，不過卻一直沒有找到，隻好把你爸帶走，給關到了一間小黑屋裏，不過你爸倒是聰明，對鎮裏的人說，如果自己當天回不去，立馬會有人將信郵寄給各大報社以及國家相關機關！鎮裏人不信，卻又不敢不信，最後你爸最終還是被放回家了，不過卻是少不了一頓皮肉之苦。每天你爸在早上被鎮裏人給帶走，然後晚上被放回家，就這樣如此往複的鍋了一個月！”
說到這裏，老村長將煙鬥在地上磕了磕，抹上煙絲，又一次點燃，“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了一個月，直到有一天，鎮長找到了我，談及村裏的土地承包，以及鎮上最大的項目承包問題！他說，那個項目，可以給我們村，也可以給隔壁村，至於給誰，就要看我們的態度……”
老者沉默了，過了五六秒鍾，抽了口煙，才繼續道：“那天是是15號，我們村委會開了整整六個小時的會，又去問了一下村裏人的一些意見，我們最終決定……”
老者又磕了磕煙鬥，又磕了磕，磕了磕……
“剩下的我來說吧！那天，我們決定，為了村裏的共同利益，我們決定把你媽交出來。”
此話一出，一直淡然靜聽的楚天也憤怒起來。
“第二天，鎮長辦公桌上，放著兩份文件，一份是你爸還未曾寄出的書信，一份是村裏擬定的項目承包合同。”
說話之人，是那時候村裏以前的會計。
“楚天大哥，對不起，那個信，是我爸交出來了！”在這時，一旁的楚靈兒插嘴了，說完，她便低著頭，因為她知道，是自己的父親對不起楚天！這也是他一直不敢與楚天相認，告訴他事情的主要原因。
楚天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淡淡道：“然後呢？”
“就在當天，鎮裏的三輛轎車以及公安局的一輛警車來到了藏著你媽的老房子前。而那天，恰好你你媽臨盆，你爸爸就守在門前，一臉警惕的看著眾人！鎮裏的人讓他讓開，他死活不肯，死死的守著門，一步不離！鎮裏的人早已對你爸深惡痛絕，見他遲遲不肯讓開，便對他一陣拳打腳踢！他是玩筆杆子的，比較文弱，可就是那樣，他依然咬緊牙關，一步不肯離開！鮮血，染紅了他那件白色的襯衣，頭上的窟窿裏不停的流著殷紅的鮮血，染紅了他的眼鏡！可即使這樣，他依然咬緊牙關，護在大門上，一步不離！
他能站著，就護住大門，他倒下了，依然用雙手護住門鎖！直到鎮裏的人員再也不忍心打下去！那天，我們真的看不下去了，真的看不下去了，可到最後，我們都沒有伸出援助之手！你爸抬起已經為鮮血染紅的眼鏡，看向冷漠的我們，眼中是不屑，是憐憫~！哇~哇~哇~終於，房間內傳出一陣孩子的啼哭聲，那一刻你出生了~！產婆將你報了出來，對你爸爸道，恭喜，是個胖小子！你爸笑了，笑的無比的開心，是的他堅持住了，是的他成功了！隨後，你爸暈了過去，而這一暈，就再也沒有醒來！你媽身子弱，又經過這麽大的起伏波折，在得知你爸離開後，也隨他而去！”
聽到這裏，卿昕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胖子，也是悄悄的擦了擦眼淚。
楚天站在那裏筆直筆直的，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悲，有的隻是淡淡一句，“他是我爸！”
在眾人看來，也許楚天的父親不是什麽偉人，甚至可以說不是一個好人，但是，他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一個偉大的父親，拋卻其他不說，他唯一的身份便是：父親！
人們擦過眼淚，又一次抬頭看向那個老會計，示意他接著說。
“孩子已經出生了，加上這邊又死了兩個人，他們也不敢再做什麽，就帶人離開了！”
“就這樣離開了？死了兩個人就這樣離開了？”
聽到這裏，卿昕憤怒的發出了疑問。
“縣裏醫院給出的診斷是正常死亡！”
正常死亡？正常死亡？正常死亡？
卿昕跟胖子憤怒了，而村裏的人，都低下了頭！
楚天沒有說什麽，但胖子卻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衝天的殺氣！
“接著說，爸媽死後那段時間呢？”
“你爸媽離開後，我把你帶到了家裏！”說話的，是老村長，“也許是出於內心的愧疚吧，在你爸媽死後，我把你帶到了家中，養了你三個月，不過後來發現你身體一直發燒，怕出問題，便打電話給了你正在上學的二叔！聽到這樣的消息後，正在讀大專的二叔毅然輟學回家，當他回來的時候，他背著你，站在村口，一站就是三天，整整三天，一遍又一遍的質問每一個過路的村民！質問他們為什麽不出手相助，為什麽如此的冷漠！那時，村裏人沒有人敢從他麵前經過，因為村裏人心虛！或許是華夏人的天性吧，對於做過的錯事，總是不願意承認，而你二叔回來後，人們都選擇了疏遠他，冷漠他！”
聽到這裏，再結合二叔對楚天的照顧，眼淚忍不住嘩嘩的流下。
楚天沒有哭，沒有哭，他盯著村長，一字一頓道：“我二叔到底是怎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