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軒轅
月明看著牽她手的小鮫人,清秀的臉上是一雙清澈見底的明眸。是了,這是幾百年前小時候的月明。月明還未回過神來,就被小月明牽著往南海走去。冰冷的海水衝刷著兩人的腳,月明感到一陣陣的涼意由腳底傳到身上,雖在夢中,這種透涼的感覺卻格外明顯。
小月明牽著她的手,穿過一陣陣的濃霧,月明眯了眯眼睛,隻見南海沙灘盡頭,一個黑色的身影背著手立在那裏。頭發隨著海風輕輕舞動,衣袂也被風吹得飄搖起來。
小月明用手晃了晃月明的手臂,好在是讓月明回了神。小月明輕輕說道:“姐姐,你要找的人就在此處了,月明這就走了。”
月明俯下身子摸了摸小鮫人的頭,說:“你怎知我要找誰?”
“來此處的大人,皆是來尋人的,月明想著姐姐也是一樣的。前些日子,一個哥哥驀然出現了,我便料著今日可能還有人會來,未過幾日姐姐便真的來了,定是來尋這哥哥的!”
說完這番話,小月明又趴在月明耳邊輕聲說道:“姐姐,這哥哥奇怪得很,一直蒙著麵,倒是看不真切模樣,姐姐自行去看看吧!”說完便化作一尾鮫人,縱身一躍回了南海深處。
月明起身遙看著遠處的背影,心中雖有一絲絲希望,巴望著那身影轉身便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但又明確知道,即使在這夢中短暫相遇,也隻是因這段日子相思成疾的幻象罷了,終究不是長遠之事。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一步一步往那背影身邊走去,那背影似是聽到了腳步聲,便從衣袖中抽出一枝玉笛。笛音起,婉轉穿破層層迷霧,在南海上空經久不散。
月明聽著笛聲,心中卻抖了抖,在原地停了片刻終究是未忍住淚水,一行清淚從雙頰慢慢滑落。那個背影定是她終日懷念的那個人了,若注定隻有一日相伴,那還管它什麽矜持,管它什麽離別,理應好好對待這來之不易的重逢。
月明一個飛身過去,終是破涕為笑,將一層層迷霧齊齊甩在身後,一滴淚落在沙灘之上,變成一顆珍珠,隨著潮汐漸漸沉入海中。
“意寒?是你吧?”月明喊道。
蒙麵的身影停了手中的玉笛,月光照在南海之上碎成一海旖旎,那麵具上露出的一雙眸子黯了黯。月明看著他慢慢轉過身,骨節分明的手將麵具輕輕摘了下來。俊朗的臉龐在月光下倒顯得有些冷傲,嘴角卻還是如往常一般,是一抹溫潤的笑。
“意寒,我就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月明直撲到他懷裏。
林意寒用手緊了緊月明,下巴輕輕摩挲著她的秀發,月明獨有的玉蘭花體香輕輕飄到他的鼻子裏,他卻終是歎了口氣,用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月明,你是真的希望意寒回來嗎?”
月明並未覺得這話語有什麽不對,隻往他懷中鑽了鑽,說道:“你走了幾日,我便心死了幾日,你若回來,縱是要我此時灰飛煙滅又有何妨?”
林意寒手上的力度大了些,將她穩穩的禁錮在自己的懷中。耳邊是南海潮起潮落的聲音,迷霧漸漸散去,海麵上細碎的月光照著兩人,卻有種淒涼的感覺。
“月明,四月十五,我便回來,等我!”
林意寒的身影漸漸隱去,月明感覺到他的體溫正漸漸消散,她耳邊回蕩著他的話:四月十五,等我!
軒轅柱旁,命格掌司正背手看著東訣上神的畫像,天邊的太陽日頭正好,照著軒轅柱仙氣更加濃鬱。命格掌司看到也無甚大礙,隻等著四十九日時東訣重列仙班便是,索性就捏了朵祥雲回了回命門。
命格掌司將將落座,喝了幾口小仙童泡的茶,卻看見軒轅柱駐守的仙兵匆匆趕來,行了禮便稟道:“掌司且跟我去軒轅柱吧,這般景象小仙也是百年來頭回瞧見,也拿不定主意,還請上仙前去定奪。”
命格掌司忙將手中的茶盞放下,隨著仙兵往軒轅柱趕。行至半道,便瞧見軒轅柱那邊太陽已經沒有了,陽光漸漸黯淡下去,接著便是陣陣狂風刮過。黑雲翻騰而來,齊齊聚集在東訣的畫像上空。掌司瞧著這場景,嚇得忙翻下了雲頭,對著那風雲怒吼一聲:“東訣,你可知你在做什麽?此時出了這畫像,若日後不能重回仙班可如何是好?”
風刮得更甚,掌司的話全然沒有起到作用。風刮得著實大,守護軒轅柱的仙兵有些已經被吹到空中,命格掌司也艱難的扒著旁邊的一棵玉蘭樹,才勉強未被吹起。
也不知刮了多久,隻覺得天邊的黑雲漸漸散了,太陽重新出現在天邊。命格掌司忙跑到軒轅柱前,那畫像上卻再沒有東訣的影像。掌司急得跳腳,最終被前來探望的月白給帶回了回命門。
一聲聲長歎從掌司的嘴中迸發出來,月白瞧著他一臉愁容,加之方才瞧見的空白畫像,便知事情又有了些變故,便倒了一杯茶奉於掌司,想問個究竟。
掌司又是一聲長歎,“許是東訣有些心願未了,便隻帶著元神回了人間,若我未猜錯,這幾日那林家少爺便會起死回生了。”
月白聽言也不知如何說,隻得寬慰道:“東訣上神自是不凡的,許是覺得在人間欠了大人情,還需跑一趟罷了,掌司又何苦如此!”
“你可知,他雖有元神卻未能結好如初,若貿然進入凡人身軀,怕是會被反噬,長此以往莫說重列仙班,就是能存在世間都成問題!”
一席話說得月白心裏一陣冷顫,昔日他與東訣交好,如今聽言他要曆這麽大的風險,心中更是悵然。月明若知此事卻不知如何。月白一麵想著一麵起身,想捏朵祥雲將東訣的元神半路截住。
一旁的命格掌司似是看出了他的意圖,隻悠悠歎出一口氣說道:“罷了罷了,一切皆是命數。我昔日將紅繩牽於月明與東訣手上,想著他們終究是有段情緣,才將月明派去人間協助東訣輪回,卻偏偏生出這些個事端,也算是命了,且由著他們去吧!大不了……大不了便是我拚了周身修為改了上神命數便是了。”
林府裏,月明擋在林意寒的棺槨前,任眾人勸說都不撒手。
林母隻歎了口氣,說道:“好孩子,我知你與意寒情投意合,又是新婚不久終是心中不忍,我又何嚐不是?可終究是留不住他,還是讓他早日入土為安吧!”
月明搖了搖頭,對著眾人說道:“意寒跟我說,他四月十五便回來了,你們定要信我,他答應我會回來,定會回來的!”
眾人隻是搖頭,四個粗壯大漢正欲拖開月明將棺槨抬出去,月明氣急,在指尖積了些仙氣,正欲對大漢動手。還是思雅走過來,將她的手壓了壓,方才避免了一場禍事。
思雅摟了摟月明的肩膀,又對著眾人說:“想來月明是不舍夫君,還請老夫人念及後輩之情,讓月明再多陪陪意寒吧。”
林夫人還欲說些什麽,門外卻傳來一聲‘阿彌陀佛’,身披袈裟的悔思方丈正往正廳中來。悔思方丈見著林夫人雙手合十拜了拜,又走到棺槨旁邊,往裏瞧了瞧靜躺著的林意寒,便衝著眾人說:“老衲昨日得知小施主走了,今日便匆匆趕來,若林夫人不介意,我便在此為小施主念念經,算是超度了亡靈,好讓施主早日登了極樂世界。”
林夫人聽悔思方丈如此說,自是點頭應許,又不禁悲從中來,便扶著雨蝶哭了起來。秋水見老夫人這般情形,也知她不可在此長待,便忙隨著雨蝶將老夫人攙扶回了房內。
這邊悔思方丈盤腿坐在蒲團之上,嘴中默念著經文,手中輕撚著佛珠,月明自是在旁邊的蒲團之上跪下,默默陪著悔思方丈念經。
直念到日落月升,天邊泛起了黑色,悔思方丈才停了手中的佛珠,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女子。
“小施主可是等相公歸來?”悔思方丈喃喃說道。
月明心中一驚,縱她如何解釋眾人都道她隻是相思成疾,胡亂臆想罷了。這會兒聽到悔思方丈如此說,心中竟像是有股泉水湧入一般,漸漸澄明起來。
悔思方丈起身,往靈堂處點了跟香,又說道:“小施主怎的一副驚訝的神態?這生死輪回,若有緣分未盡自是不會死的,一切都是命數,旁人不信我這參佛之人卻是知其一二的。”
月明聽言,忙雙手附於額前,對著悔思方丈行禮,便將夢中之事一一告知了方丈。方丈聽聞,手中的佛珠又開始旋轉起來。
月明念著方丈念經已久,便起身為他倒了杯清茶,雙手遞了過去,悔思方丈瞧見她手上的紅繩,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今日林意寒肉身和元神皆已散去,月明手上的紅繩卻並未斷落,看來命定之人原就不是眼前的林意寒。縱這林意寒起死回生,卻也不再是先前的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