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敗露
玉蘭樹下,少女因醉酒臉色緋紅,眼角暈出淺淺的粉色,用手抓了東訣的衣袖,嘴中喃喃說著話。林意寒站在遠處,心中卻似澆了一盆冷水,涼得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他想睜開眼睛不去看這幻境,眼皮又像是壓住了千斤巨石般讓他醒不過來。掙紮中身子又陷入了另一場夢境。
樓宇庭院中,月白、鯤鵬、思雅等人皆睡在石桌之上,想來定是喝醉了。頭上一輪圓月卻似銀盤般掛在樹梢。月明紅著臉,顫顫巍巍走到方才玉蘭樹下的男子身邊,歪著頭說道:“東訣,你既是四荒中萬人敬仰的神,理應無所不知,怎的對我卻一副不大方的模樣?”
名喚東訣的上神將她搭在他身上的手微微扒拉了下來,也知她是喝醉了,並不打算理會。她便呆訥的憨笑,輕輕走到他身邊,眼裏卻露出狡黠的笑,“你是怕你比我大了許多,天上地下神仙說你為老不尊?”說完之後,便一個趔趄馬上要倒地。
東訣忙捏了個訣,用仙術將她齊齊包住,她卻自將站穩對著他憨憨一笑,正欲張口說些什麽,卻終抵不過就氣得凜冽,直直倒在院中。
東訣背著手對著地上睡著的小鮫人搖了搖頭,但林意寒分明看到他眼中寵溺的神情,左手往回招了招,地上的月明便輕輕離地,徑直往他身邊飛去。待她飛至身邊,東訣便伸出雙手,穩穩將她接住。
懷中人扭了扭身子,像是想找個舒服的姿勢,頭往他懷中揉了揉便再不說話,隻拉著他的衣領,沉沉睡去。
東訣看著懷中的小人,嘴角不覺往上揚了揚,“這天上地下又有誰能敢說我為老不尊呢?”
月亮往東邊漸漸移動,東訣抱著月明進了房門,不多時,便自己走了出來。仰頭又看了眼明月,嘴中喃喃念著詩,林意寒還依稀記得,那首詩最後一句是:知否?知否?願不負卿相思意。
東訣閉上眼睛,心中似是有說不出的感覺。他拚命掙紮著卻還是無法讓自己從幻境中蘇醒過來。他瞧著月明將手縫的布老虎送給了東訣,東訣床頭瓔珞處正掛著那可愛的布老虎。
玉榭島上,玉蘭花正開得旺盛,淡淡的甜香從清晨涼風中散發出來,竟讓人無比舒暢。天邊彩霞丹紅一片,映照著玉榭島更是仙境。一聲悠揚的笛聲將林意寒從眼前的景色中喚了回來,這笛聲正是他甚喜歡的《雨霖鈴》。
他記得,當年病重之前他並不會任何樂器,好不容易熬過了疾病折磨,一日竟在集市上瞧見一位老頭正挑著擔子坐在集市東頭。與別人不同,這老頭隻將一隻笛子放入嘴中吹起來,仙音繚繞,直飛到九重天上。路邊的小販聽此音也漸漸停住了喧囂,側耳傾聽這人間難得的笛聲。
他隨著人群往老人身邊走去,老人抬眼看了看他,口中的笛音卻戛然而止。
“公子可是喜歡笛子?”
林意寒見老人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便對著他拜了拜,“在下乃一介武將,這笛聲雖好聽,但終究是學不來!”
老人捋了捋胡須,將手中的笛子交到他手中,又對著他的耳邊低低說了句話,便背起擔子就走。林意寒在身後喚道:“老人家還未收錢,怎的急著走了?”
老人的步子卻沒絲毫遲鈍,右手在空中擺了擺,“你我相見,既是有緣,老天安排而已,錢不錢的又有何妨?”
手中玉笛一身翠綠,笛尾處吊著一串瓔珞,小巧別致得很。順著笛身往下撫摸,竟能感受到一道道凹槽,他將笛子對準太陽看,笛口處提著一行小字:月明玉榭島,自是一枝春。
回府後,他照著老人交代的口訣,練著笛子,不多時便能將笛子吹得甚好。眾人隻道是他有些才氣,他卻自知這笛子定與凡間之物不同,仿佛他們認識了許久般,隻稍稍將它放在嘴邊請吹,自成一首《雨霖鈴》。
自大病初愈之後,他便日日夜裏夢見一襲白衣的男子,正站在一棵盛開繁花的玉蘭樹下,樹上白色花朵齊齊綻放,白得徹底,白得純淨。偶有風吹過,花瓣徑自飄落,一地白色落英,竟襯得白衣男子更加冷峻。
他隻道是病期傷神,故導致夜裏多夢,便也未曾多想。自南海出征遇到月明之後,他的夢境便日益變長,卻每次當他走近男子時,夢便從中斷開,醒來的林意寒心中不免有些悵然。
好在上次莫名昏倒,又在家臥床許久,竟在夢中真真見了回男子。夢中的男子依然是一身白色長袍,周身卻透出了之前未曾有過的白色光亮。他說:命由人定。
他時時思考夢中之人到底與他有何緣分,倒能日日霸著他的夢境。眼前的景色卻急轉而下,先前還彩霞漫天的玉榭島,突然風起雲湧起來。大朵黑色烏雲往島上來,將林意寒齊齊圍住。頭頂上一個聲音說道:“我知你迷惑,卻不忍心讓你知道真相。”
林意寒抬頭看了眼天上黑雲,頭腦中一片空白,“你若知,便都告訴我。”
黑雲從天空中一個飛身而下,竟托著林意寒飛了起來,也不知飛了多遠,隻聽得耳邊的風正呼呼往後飛去。待再睜眼時,竟是在林府之中。
“你既想知道真相,便往凝香閣月明的房中去,找到一本命格簿,便知曉一切。”
林意寒雖知如此做定是不當,卻還是抵擋不住得知真相的心,林母最知他心性,一件事不成便是要刨根問底,弄個明白。凝香閣中,月明帶著思雅和秋水往後庭中走去。他便一個閃身往月明房中去。
月明房不大,卻整理得甚是幹淨。書架上一摞摞書籍由薄到厚漸次排開,案幾之上,毛筆被秋水以粗細排好,整潔得有些過分。林意寒將一隻毛筆輕輕拿起,她用這支筆作畫,作詩,寫字,而如今,他卻覺得她是那麽陌生。
床頭,一個紫色木匣正在枕頭旁。一把金色的小鎖將匣子緊緊鎖住。林意寒拿起一把劍,竟將匣子劈成兩半。廢墟中,一本命格簿出現在眼簾之中。
越接近真相,他就越害怕,當手觸碰到命格簿前,他閉了閉眼睛,眼中一滴淚水還是沒能忍住,直直掉在了命格簿上。淚水化開,在命格簿上形成一道小小的水圈,隨後被宣紙吸收。
骨節分明的手將命格簿打開,一字一句間卻說的是他的一生。原來,身為冥王朝禦林使,在月白、月明他們眼裏,也隻是個生命短暫的凡人罷了。林意寒眼中露出淡淡的失望,所謂的友情、愛情,在這本命格簿麵前卻顯得委實可笑。
手中的命格簿緩緩落在地上,原來他隻是個上神元神的氣息之所,上神給了他生命,他便要將餘生拿出來,做這場他原就不知道的交易。夢碎,情滅,他留下最後一滴眼淚,親手將閨門緊閉,若如此,倒不如不見了。
四月,正是梅子青時雨,空中雨絲正密密砸在人間。琉璃殿後花園中,一棵青梅樹正結著果子。滿樹綠色果實藏在綠葉之中,若不細看真瞧不分明。
月明舉著把油紙傘,跟著思雅將樹上青青的果子采下來。偶有嘴饞的時候,她便將一枚青梅放入嘴中,唇齒間一陣酸澀感襲來,月明不禁吐了吐舌頭,但真吃下去之後,嘴中卻又不似方才的酸澀,取而代之的竟是遲遲到來的甘甜。
思雅瞧著她貪嘴,便嗔怪道:“若想吃便傳了那宮女去禦膳房拿些糕點來,如何還要吃這些做酒的青梅?”
“這你倒不知曉了,若眾人都像你般專揀美味的來,那酸苦辣倒是沒人肯嚐了。我自是知,若想嚐盡天下甜滋味,必是要先嚐其他滋味的。”
思雅笑了笑,便攀著樹枝繼續采著果子。月明爬上枝頭,將一顆顆青梅摘下扔入籃子中,樹上的視野極好,葉子又將雨水擋在了外麵,她便舍了傘,雙手摘起青梅。腰酸時,她便起身往遠處眺望,下雨天皇城中起了淡淡的白霧,四月天裏,卻也感覺出了一絲微涼。
穀雨台上的黑雲翻滾著,厚厚的吸收著雨水,又向著皇城大牢移去。月明心中一緊,腳下卻有些站不住,直直從樹上滑落,好在月白及時趕到,這才沒釀成大禍。手上卻難免被枝椏劃傷,傷口上滲出點點紅色血珠。
月明看著血珠越積越大,最後沿著掌心滑落,落在青梅樹下,竟開出了一朵鳶尾花。月白瞧著,卻未有半點驚訝之色,他這妹妹出生之時,父皇和母後瞧她病懨懨,皺巴巴的也甚是不喜歡。他卻喜歡得緊,日日抱著她到處閑逛。
一日在南海邊境走動時,卻被異族妖孽襲擊,他當年也才幾百年修為,自保尚且難,何況還要保護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妹妹。月白跟異族廝殺了半日,體力便有些不支,眼瞧著漸漸敗下陣來,異族竟伸手將他懷中的月明搶了過去。
“我知這娃娃是個好東西,小家夥,我讓你回南海,你這妹子卻要留下來給我做下酒菜!”
月白雙手握成拳頭,“你要敢動我妹妹一下試試,我定讓南海之水淹了你的老巢!”
異族頭領卻不把他放在眼裏,用指甲將月白手臂劃出一道血口,鮮血隨著掌心慢慢落到地上,竟開出了朵鳶尾花,那鳶尾竟閃著藍色的幽光,妖怪們看見了甚是興奮,正商量著如何將這女娃分了吃。
正說得開心,天宮中卻飛來了一位上神,白色長袍,黑色長發披在背後,隻在頭頂用白玉簪挽了個髻,妖怪們卻還在叫囂,上神一道真氣劈過,竟生生將它們化了個灰燼。女娃在空中翻了兩翻,眼瞧著就要落地,上神一個飛身穩穩將她接住,南海上空,東訣上神抱著個小女娃飛著,那繈褓中的月明竟對著他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