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出宮
正華宮偏殿中,南文宇端坐在八寶鑲金龍椅上,一雙眼睛透出冷漠與憤怒,讓殿下跪拜之人不由得連連發抖。身邊的夏公公看了眼南文宇,又斜眼殿中跪著的一位戎裝裝扮的人,看樣子是與本次出征的軍隊是一起的,想必是與易水寒出訪亓賀族有關了,便也屏住氣息,細細聽了下來。
黑衣人向南文宇磕了三個響頭,哆哆嗦嗦的說道:“原本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陛下指示進行,誰料前些時日,小的又在軍營中見到了月明姑娘,聽軍中有人傳言說是亓賀族中一位黑麵人搭救才得以出逃。小的聽聞這個消息,不敢有絲毫怠慢,立馬快馬加鞭回來稟告。”
夏公公雖未聽得明白,但也知月明此時倒是安全的了,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
龍椅之上的南文宇雙手緊緊握拳,骨節微微泛白,夏公公知他此時心中怕是早就怒火中燒了,便微微咳嗽一聲,在南文宇耳邊提醒道:“陛下,午膳時辰到了,昨日您可是答應了麗華太後前去琉璃殿用膳呢!”
南文宇聽夏公公此言,臉上慍色也漸漸消散了些,揮了揮手示意將士退下,閉眼歎了口氣。夏公公見狀忙將一杯新沏好的雨前龍井端了過來,打開茶蓋,濃鬱的香氣漸漸四散開來,倒讓人神清氣爽。
南文宇喝了口茶,便命夏公公朝琉璃殿去。
麗華太後正命宮女去禦膳房吩咐午膳,卻沒想著南文宇早早便來了,忙起身迎了出去,“想來你是午膳才來,倒沒備下些茶點,這會子來了也無妨,陪著我去禦花園中走走也好。”
南文宇遂扶了麗華太後往禦花園中來。雖已冬日,今年卻是個暖冬,太陽一直都高掛在天空,少了往年的陰冷。禦花園中的梅花卻比往年開得遲了些,如今還是一個個的花骨朵,但風吹過,也不乏有些淡淡的清香。
麗華太後用手摘了朵早開的梅花,手中捏著一片片柔軟的花瓣,眼睛卻瞥向不遠處的露更宮。露更宮原就是賞花佳處,所以建築多以涼亭居多,一眼便可將結構看個大概。那日夜裏,偶遇到魏源總督,他便好心提醒前來秉燭賞花的她,露更宮中有一黑麵人,若見著倒不必驚慌,想來是陛下的政客。
麗華太後隨後到達禦花園時,卻未曾見過魏源口中所說的黑麵人。如今卻見露更宮中隻剩下窗幔隨風飄動,再不見人影。
一朵梅花由風吹落,從枝頭慢慢飄到了麗華太後的眼前,倒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抬頭看了眼一臉心事的南文宇,搖了搖頭說道,“我瞧著陛下今日倒是無心陪哀家賞花,若有心事不說也罷,倒別辜負了滿園景色才好。”
南文宇聽母後如此說,也知自己形露於色,忙說道:“孩兒一時走神,還望母後勿怪。若母後喜歡這梅花,我便命人采些回去,供母後欣賞便可。”
麗華太後搖了搖頭,“你有如此孝心我自是高興的,但有些東西瞧著好卻不一定非得據為己有,我看著梅花長在禦花園倒比插入花瓶中更讓人喜愛,陛下可讚同?”
南文宇知麗華太後此話並不單單指梅花,自那日跟母後提起月明之事,此後又因他造成月明與林意寒的婚事擱淺,私下母後也曾明裏暗裏勸他。他卻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麽,從小除了母後再無一人真心疼他,即使自己的親生父親也無意將江山交付於他。他隻有自己強迫自己努力向前,才最後有了這一片江山。
當他第一日坐在正華宮正殿的龍椅之上時,看著曾經極力反對他的人俯首稱臣的時候,他便知道,所有的虛榮、高高在上,都隻能建立在無尚的權力上,一切都需要自己爭取,別人幫不了你。
南文宇看著眼前含苞待放的梅花,不禁摘下一朵放入手心用力捏碎,“母後,孩兒隻知,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好東西就該據為己有。”說完命身邊的宮女太監將花苞最多的幾枝梅花齊齊折了下來。
夜已深,琉璃殿中太後聽著漏刻的水一滴滴落了下來,在偌大的宮殿中產生一聲聲回音。麗華太後翻來覆去也難入眠,便叫醒了一旁睡覺的宮女,讓她悄悄去請夏公公前來。
坐在梨木雕花椅上,麗華太後微微抿了口茶,大殿的門吱吱呀呀被人推開,夏公公一身便裝進來了,太後從椅子上起身,走進他說道:“原是我多心還是怎麽的,今夜全無睡意,日裏試探了一下宇兒,見他對月明也未忘懷,心中多少有些惴惴的。你且隨我去趟林府,都是老相識見麵也方便些。”
夏公公愣了一愣,便也未多說什麽,跟著小宮女伺候太後換上便裝便往林府中去。一路上,麗華太後走得緊,夏公公也緊隨其後,眼瞧著要出了皇城,太後卻突地停了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那日我聽聞露更宮中有位黑麵人,你可知宮中有此人物?”
夏公公又是一愣,忙說道:“此事要緊,太後娘娘先莫問,等出了皇城到了林府,自然便知曉了。”
皇城外,早有一輛轎子在此等候,夏公公扶著太後上轎,自己便緊隨著轎子行走。林府外,林夫人正帶著月白在府外迎候,見遠處一頂轎子慢慢行來,月白揮了揮手中的玉扇說道:“夫人果然神機妙算,知今日定有貴客到訪。”
林夫人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我算著這軍中諸事今日怕是已傳入宮中,貴客前來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說話間,轎子在林府前落下,夏公公將轎簾掀開,轎中一隻手扶住他的左胳膊,一襲便服的麗華太後從轎中下來。林夫人對著她微微行了個禮,又命小廝將府門打開,將太後一幹人等迎了進來。
林府正廳之中,秋水將茶水奉上,太後正一臉笑意的看著她,倒將她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忙放下茶水往後庭走去。林夫人看了眼走遠的秋水,便說道:“太後今日來,所謂何事?”
麗華太後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放下,“原也不是什麽打緊的事,隻是今日宇兒又提起了月明之事,我心中總覺不踏實,才命夏公公一同前往告知。”又看了眼夏公公接著說,“後宮之事原就是我管轄,事無巨細我都知道些,那日見夏公公在宮中打聽露更宮之事,又寫成書信交給了夫人,又恰逢魏源總督說起一個黑麵人,我這才聯想了起來,倒不知中間有什麽聯係。”
林夫人知麗華太後雖已不問朝政多年,但敏銳、警覺之心卻是萬人不及她一個,夏公公也是個做事妥當之人,一舉一動也未能逃過她的眼睛,可見她宮中眼線之多。
麗華太後見眾人皆沉默不語,忙笑著說道:“如今也不是來苛責誰,隻是宮中無端端多了個人,還逃過了我的眼睛,著實有些吃驚,若不妨事,倒告訴我實情無妨。”
月白朝林夫人看了眼,林夫人微微朝他點了點頭。月白便上前一步,對麗華太後行了行禮,便將易水寒與月靈之事齊齊說與了她。這不聽不打緊,聽完整件事情之後,麗華太後的臉由白變紅,身子氣得微微發抖,“我原以為宇兒這孩子隻是從小受的罪太多,心眼倒是不壞,如今倒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太過於縱容他了,偏偏生出這檔子事,弄得人家夫妻相隔!”
又忙站起身,對著站在一旁的思雅說:“你定知月靈人在哪裏,且帶我去看看,苦了這孩子,身懷有孕卻要經受這般打擊。”
林夫人忙上前勸說,“月靈也早已睡下,在府中調養多日也漸漸恢複了起來,倒沒什麽大事。”又看了眼正在氣頭上的麗華太後說,“隻是……如今宮中事物全憑陛下一人做主,你雖貴為太後,卻也不可一時衝動與一國之君起衝突,到時怕是連累之人不是一個兩個了。”
眾人都回房休息,天邊一輪圓月掛在梢頭,林府花園中,麗華太後與林夫人對坐於庭中。
一陣涼風吹來,花園中暗香浮動,隻聽得麗華太後一聲歎息,“年少時,不曾想過日後會變成如此模樣,若再來一次,誰還稀罕這富貴榮華,我隻求平平淡淡。若宇兒這孩子不生在帝王家,怕是也不會有這般脾氣。”
林夫人將身上的衣服緊了緊,“原都是命運,哪裏有後悔之說呢?當年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嚐遍了人生百態,轉眼我們都半百了,後悔的,印象深刻的,都成了記憶長河中一顆星星罷了。”
梅花的香氣變得濃鬱起來,月亮往東邊漸漸隱去,夏公公從後庭中趕了過來,對著麗華太後和林夫人微微行了行禮,“老奴該死,饒了太後和夫人說話兒,可如今天色不早了,再過個兩個時辰怕是天就要亮了,還望太後早日回宮,方不讓陛下起疑。”
麗華太後起身,向林夫人說道:“如今既已知事情真相,我便不會由著宇兒胡來,你且放心,我定保林府上下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