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之爭
晚膳餐桌上,月明將思雅按在自己身邊坐下,見林夫人從外麵走來,忙起身相扶。思雅也起身站在一旁,林夫人瞧桌邊站著位俏麗佳人,一身淡紫色衣衫,略施粉黛,頭上鬆鬆綰著一個隨雲髻,隻一根銀釵插在如瀑的黑發中,卻也將她的嬌媚隱了起來,多了幾分平易近人的美。
思雅見林夫人一直瞧她,有些許不好意思,月明見狀,忙向老夫人介紹道:“伯母,這是我老家來的好姐妹,名喚思雅。”
林夫人聽到她的名字,又見她一身正氣便說道:“‘思緒清明,雅言其身’倒是個難得的好名字。”又示意她挨著自己坐,眾人也紛紛落座,林夫人將一碟秋筍移到思雅麵前,“這是自家農園裏種的秋筍,思雅姑娘可嚐嚐?”
思雅見老夫人如此,便提箸將一小簇秋筍絲夾入碗中,然後低頭吃起來,嚐完之後又將雙筷擱於箸台上,心中便知她是個懂規矩,體麵的姑娘,臉上笑意更濃。
秋水立於林夫人身後,她雖是易家女兒,到底在林府隻是個丫鬟,眾人用膳也絕無她的位置,尊卑有序。今日院中見思雅與月白談話,神情之間似是交情非同一般,此時又見林夫人賞識她,秋水心中難免有些委屈。
夜晚將至,雨蝶攙扶了林夫人回房。秋水收拾完餐桌,隻身往凝香閣來,走至凝香閣東側的池邊,見涼亭中似有人影,便往那邊去。走進才發現,是月白與思雅正斟著一壺酒,在月光下說著話。秋水心中像是有隻小蟲在撓,攪得她心裏不痛快。思雅正對著涼亭入口,看到了秋水站在不遠處,便衝她微微一笑。
雖說秋水也長得美貌,卻是偏清秀,比起思雅或嫵媚或明豔,到底是差了些韻味。見思雅明媚一笑,怕自己心中的秘密被看穿,忙躲了她的眼神,看向池中錦鯉。月白見思雅半天不說話,一雙眼睛看著他身後,便往身後看了看。隻見月光下,秋水站在池邊的斷橋上,臉色微微泛紅,水中一輪圓月被風吹皺,蕩起一波漣漪。
月白對著遠處的秋水喊道:“正想找你,卻又怕你在忙,這會子來了,怎的又不進來?”
秋水聽月白這般說,便往涼亭處來。思雅也起身,還是那一抹淺笑盯著她瞧。月白請她入座,原是兩人正在商議月靈和易水寒之事。秋水心中的一層陰霾倒像是被方才的一股清風吹散了似的,此刻明澈得很。
秋水緊蹙的雙眉微微放鬆了一下,卻被思雅看到了眼裏。思雅知她對月白的心思,今日剛入府,便看到她對月白與旁人不同。又見她與月白在涼亭之中便露出不悅的神情,更印證了這點。兩個女子,皆把自己的心事悄悄藏起,不願被任何人知曉。對月白的仰慕之情,在她們彼此眼中卻又像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了。
兩人相望微微一笑,便開始認真聽月白的話語,“從宮中夏公公的線報來看,露更宮是現在唯一的線索,月靈與易水寒的下落應該跟這裏有關。“說完又對著思雅說,”秋水乃易家後人,武功自然了得,能避開宮中眼線,跟我一起行動也省事,若能我倆深入露更宮,你在外接應我們,裏應外合倒是最好不過了。”
思雅抬頭看了眼秋水,顯然她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思雅心中的一絲驕傲像是受到了挑釁一般,“我雖隻是個小仙,倒好歹會些法術,露更宮中之物本就不尋常,怎麽能讓秋水去冒險?”
這番話倒說得在理,月白也覺自己剛才思慮欠佳,便提議與思雅一同行動,留秋水在皇城外接應。雖秋水一心據理力爭,奈何也無法與法術抗衡,隻得作罷。
月色更濃,深秋的晚風有絲絲涼意,思雅看了眼月亮,便說道:“更深露重,秋水姑娘趕緊回房吧,若凍著你,倒誤了他日行程。”
月白聽聞,也忙勸她回房,秋水也不想表現得太過明顯,隻得起身對他倆行了行禮,往凝香閣偏房走去。
思雅看她走遠,自己斟了杯酒,一飲而盡,隨口附上了一句打油詩:“自古多情盼君知,奈何君心似頑石。”
月白聽出她的言外之意,知她性情本就直爽,也不瞞她,“我也不是那般不解風情之人,隻是情愛之事是天地間第一大難解之謎,我倒是無任何興趣涉及。”
思雅笑了笑,斟了一杯酒遞與他,兩人相望幹杯,思雅忍不住又問道:“那如此,你是不準備成家了?”
月白把玩著手中的杯盞,“這檔子事,原就有父母操心,我且等他們看上一個,娶了便是,何須自己曆經艱辛,隻是搭夥過日子罷了,跟誰都一樣!”
思雅聽了這番話便再不出聲,隻悶頭喝起酒來,若感情能如此安排便是最好,但多數時候,感情卻讓人身不由己,讓人喜怒無常。見過那個人,便知世間他人皆是湊合,唯他有權利讓你患得患失。
後庭中一棵玉蘭花吐露芬芳,雪白的花朵開了一樹,池邊風吹過來,有絲絲涼意,卻夾雜著一股馥鬱的花香。思雅醉後感覺身子一輕,像是被人抬起來了一般,晚風吹在她酒後滾燙的臉上,倒有種舒爽的感覺,臉靠著一處,隻聽見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但卻覺得有種莫名的幸福感。
次日早晨,月明將窗幔拉開,清晨的陽光照在了思雅的臉上,思雅微微側了側頭,想接著再睡,卻被遠處一聲聲笛音叫醒。若不是眼前完全陌生的環境,她還以為自己身在玉榭島。那裏有東訣上神的笛音,有好聞的玉蘭花香,而這一切,又好像是隔著光年的距離,再也回不去了。
月明見她醒了,忙倒了杯熱茶給她,嗔怪道:“昨日也不是什麽大日子,你好端端喝那麽些酒幹什麽?”
思雅晃了晃還有些發暈的頭,將一杯茶慢慢飲下,熱茶入胃,倒像是讓她整個人活過來了一般,突然感覺一陣饑餓感襲來。思雅見月明一臉責備的樣子,卻莫名心情大好,伸了伸懶腰,笑道:“以後不敢了,謝你昨日將我帶回來。”
月白聽她如此說,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罷了罷了,你莫不是喝斷片了?昨日我一直在房內,哪裏還去接你,是我哥哥將你抱回來的。”
這句話倒讓思雅震驚不小,才想起昨日夜裏那心跳聲定是月白的,又想象著自己被月白打橫抱著,身上的血像是全衝到臉部似的,直紅到了耳根。
月明見狀,知她想起了昨日之事,便拍了拍她的手說道:“玉榭島上之時,我就知你對哥哥有些意思,但見你一心鑽研修仙,便一直未曾提及。”
話語間頓了頓,月明見她低頭不語,就接著說:“許是我與你不同,未曾有過你那般抱負,你也看到了,人間女子尚且有愛慕之心,你又何苦將自己逼得那麽緊?”
思雅起身,走到窗前,外麵是一棵高大的玉蘭樹,她記得那天雨裏,她撐著傘站在玉榭島的玉蘭樹下,看他漸行漸遠。或許有些感情不是想說便說得出來的,她轉身對著月明笑了笑,說:“管他情深意長,還是郎情妾意,如今最要緊的是填飽肚子。”
看著正梳洗的思雅,月明搖了搖頭。或許是因為卑微,所以在人群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或許是因為僅存的驕傲,害怕他的喜歡隻是憐憫;又或許是那一抹夢幻,不想在某天被現實一擊而碎,便假裝不在意,假裝不關心,最後也假裝自己不喜歡。
可是,當夢醒時,受傷時,第一個想到的又何嚐不是那個肩膀,那個側臉,那一襲月光下被風輕輕吹起的白衫。
一身素色月白衣衫,襯著思雅的隨雲髻,竟有絲淡淡的哀傷。月明隨她一起往前廳走去。
早膳豐盛,昨日采摘的桂花已經做成了桂花甜酒釀,黃色米粒大小的花瓣鋪在米酒上麵,熱氣騰騰,酒香配著花香,眾人胃口大開,月白更是一人喝了三大碗。
最後一碗入肚之後,月白狠狠誇獎了一番秋水,直說她手藝了得,說得秋水臉色含春,一臉笑意。然而坐對麵的思雅卻越吃越沒了滋味,有些訕訕的停住了碗筷。
林夫人見思雅聽了碗筷,以為她不習慣住所,便說道:“思雅姑娘可是不習慣住所?”
思雅原不是個露於聲色之人,見林夫人如此說,知是自己失禮,便說道:“林夫人費心了,許是昨日趕路有些難受,今日便沒了胃口。”
林夫人這才放心下來。見眾人也吃完早膳,便帶著他們往花園中去。雨蝶與秋水同來服侍她,月明與意寒自成一對,鯤鵬知自己也是多餘,便借說自己還未睡醒想回去睡個回籠覺,便告辭了。隻剩下月白與思雅結伴而行。
花園中,秋水心不在焉地服侍著老夫人,月明與意寒正賞著幾盆白海棠。思雅倚著欄杆看著遠處高大的玉蘭樹發呆,月白站在她身後,想起昨夜她喝醉時說過:“月白,若我足夠優秀,我與你有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