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
鬱百歲立在後殿,緊緊捂住了耳朵,身上陣陣發冷。
不知道什麽時候,前殿沒了聲音。
太後轉了過來,目露憐憫的看著她:“哀家感謝鬱太傅為大祁所做的一切,但鬱百歲,為皇兒計,為江山計,你不能留。”
鬱百歲抬眼,怔怔問:“所以,鬱家之禍,是父親之意?”
“鬱太傅大公無私,僅要求保你姐弟之命。”
這是怎樣一個大公無私的父親嗬!鬱百歲發自肺腑的想笑,可臉上木木的,一點表情都做不出來。
“所以,我弟弟,百笙,已經死了?”
“許家一直想斬草除根,你被接進都郢侯府的當晚,你弟弟就毒發身亡。”
毒發身亡……許棠雲請的大夫……她親手喂下的那碗藥……
鬱百歲晃了晃,心碎欲裂。
“你還有何要問的,哀家都可相告。”
“不用了……”鬱百歲搖頭。
還需要問什麽呢?
她的父親以滿門之命為他的君王效力,青史留名,可歌可泣。
她的母親投繯自盡,那些伴她長大的家人仆人斬首於鬧市,血流成河。
而她的弟弟被她親手喂下有毒的湯藥,一個人,死在罪奴所的破房子裏。
她自以為是的複仇,其實是人家的棋中棋局中局,那個黑衣人就是祁嵊吧。
帝王權謀,果真致命啊。
“既如此……”太後頓了頓,桂嬤嬤將一個白瓷瓶遞了過去。
“之前留你,是為製衡霍頃瀾,如今再留你,卻是在他君臣間紮下一根刺。皇兒不忍殺你,哀家亦不能殺你,你……你放心去吧。孩子我會找一個妥善的人替你養著,他永不會知道有你這樣一個二嫁的罪奴娘親,一生都會以自己的身份為榮。”
……
甘泉宮前,鬱百歲見到了霍頃瀾。
作為此次最大的功臣,他沒有想象中的意氣風發,反而憔悴的厲害
“百歲,我實在太急著報仇了……”
“所以,你就拋下了我。”
鬱百歲直直看著她,眼底再無半絲餘溫:“你們都很偉大,有自己的使命、苦衷和不得已,為此沒有不能犧牲的,家人、妻子,盡可拋卻。可是,人不能貪心,選擇了一些注定要失去一些,你說呢。”
他眼裏的痛苦像是能滿溢出來:“我後悔了……”
她輕聲笑,眉目溫柔:“可是鬱百歲已經死了。”
……
罪奴所,許家姐妹還在互相謾罵廝打。
許貴妃瘋了,許棠雲卻沒那麽幸運。
被從侯府帶走那天,她的孩子流掉了。
霍頃瀾告訴他,那個行刺老安王的刺客是他,所以新婚夜,碰她的另有其人,她懷的才是孽種。
許棠雲不願相信,她不願相信霍頃瀾背叛了她,就連楚捭闔也背叛了她。
她哀求宮人帶話給霍頃瀾,卻被反啐了一臉。
“許家已經滅了,還當自己是郡主呢?人侯爺已經把她休了……”
直到鬱百歲冊封貴妃的消息傳出,嫉恨終於讓她泯滅了人性。
她豁出自己的身子伺候了掌事太監半個月,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夜溜出了罪奴所。
……
含章殿,祁嵊酩酊大醉。
“百歲,孤今日高興。”他擁著鬱百歲,柔聲喃喃:“母後不同意我直接立你為後,隻能委屈你暫居貴妃之位。再等半年,孤讓你做我唯一的皇後。”
他頓了頓,突然低低的笑:“百歲你不知道,其實很久很久以前孤就……”
鬱百歲靜靜聽著,直到頭頂聲息漸沉。
……
祁嵊做了個夢。
他夢到鬱百歲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看著他,滿麵是淚,眼神哀絕。
“皇上曾說,美色是利刃。霍頃瀾之於許棠雲是,我之於霍頃瀾亦是,對嗎?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你圖的不過是我這幅美人皮,我再贈你一副美人骨可好?”
她俯身叩拜,笑顏輕綻:“祈君江山萬年,妾先走一步。”
“百歲!”
他倉皇醒來,就聽殿外鬧聲喧天,安坤連滾帶爬跑進來,一聲嚎哭撲通跪了下去。
“主子,甘、甘泉宮……走水了!”
祁嵊一把掀開錦被,但不知怎地,下榻時腿竟發軟,單膝直直磕了下去。
安坤急忙來扶,他一把推開,就那樣赤腳奔出殿外。
遠遠的,就見甘泉宮的方向濃煙滾滾火光衝天。
有人聲嘶力竭的大笑著:“鬱百歲,你該死!哈哈,這下你死無葬身之地,來生也別想入輪回了!哈哈哈哈哈……”
赫然是瘋了的許棠雲。
安坤哀聲道:“殿四周澆了火油,整個殿都燒起來,燒透了,沒法救了……”
祁嵊踉蹌一步,一口血噴了出來。
安坤低頭擦眼淚沒防備,再抬眼就見一道人影闖進了熊熊大火裏。
“皇上!!!”
……
成乾十九年,鬱貴妃歿,帝大慟,閉宮多日不出,既出,青絲半白。
其後力排眾議,追封鳳儀皇後,立衣冠塚。
成乾二十八年,帝崩於含章殿,遺詔與後合葬皇陵。
帝在位期間,除奸佞、肅朝堂,四海承平、番國來降。奈何天不假年,英年而逝,舉國皆哀。
是年,帝之獨子祁霄登基,年僅十歲,國號元狩。